第3章
24
謝清昭把那千金小姐的玉佩,好好保存了三年。
又為尋這物件,把腿摔折了。
他一定很喜歡那位小姐。
我有時候會想,我是不是佔了那小姐的位置?生生割斷了一對有情人。
可是又覺得,那小姐應該感謝我。
我替她挑了三年的糞,鏟了三年的雞屎。
謝清昭會舍得讓她做這些事麼?王春紅會不會讓她在冰天雪地裡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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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謝清昭。
「你會為別人做飯嗎?」
他愣了愣,出口就是:「君子遠庖廚。」
我又沉默了。
我爹會做飯,即使他做得並不好吃。
我爹給我講他和我娘的事。
我娘挑眉問:「你隻是個舞刀弄槍的糙漢子,憑什麼娶我?」
我爹說:「我會做飯,我日日做給你吃。」
他說完就去烤了隻雞。
我娘吃完了。
最後我爹撕了點肉吃,才發現太緊張忘了撒鹽。
我討厭做飯,討厭洗碗,討厭臭烘烘的味道。
劉婆說,男人在你哭的時候願意哄你一句都是找對了人。
我想,我這輩子不會再嫁了,找不到我爹那樣的人了。
還不如僱兩個小丫頭來得實在。
25
謝清昭看完信後很平靜。
我抓耳撓腮地也想看信。
他淡然地說徐霜要成親了。
「徐霜?」
「就是棲縣縣長的千金。」謝清昭把信隨手放在桌上,我奪過一目十行。
信裡字字懇切,說念了謝清昭三年,要是他來,她就跟他私奔。
「你不去?」我聲音拔高。
「為何要去?」他面露疑惑,見我一臉驚訝又添了句。
「婉凝,之前是我不對,我以為……但自你背我回來,我才明白你跟她們口中的不一樣。
「一點也不一樣。
「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我會考取功名,你就不用做這些粗活了。
「娘為我們縫了蓋頭,過兩日,我們再成回親。」
「不行!」我把時刻放在腰間的和離書迅速拍在桌上。
「我要和離!」
26
「啪嗒。」掉下來的竹杖滾了又滾,進門的王春紅顫顫巍巍抖著手撿拐杖。
「和離?和離是什麼事?」
謝清昭捏著薄紙,從頭看到尾。
「與我和離,你去哪?」他蹙眉,「我跟徐霜沒什麼,你不要……」
「我自有去處,你腿也快好了。
「無誤的話,我們就一別兩寬吧。」我決絕。
雞蛋沒及時收好,早就滾到地上碎掉了。
「丫頭,你……你要走?」王春紅栽倒在地上,滿臉不可置信。
哦嗚一聲,她暈過去了。
27
謝清昭說娘受的刺激太大,緩幾日再走。
結果他央我替他換最後一次藥時,我發現傷口又開裂了。
他長睫微顫。
我看明白了他眼裡是什麼東西,因為我曾經也是這樣偷看他的。
我冷了臉:「等你腿好了再走,是我爹教我做人不能落井下石。」
謝清昭眼底泛出一抹紅。
「我明白得太晚……」
「你丫的,還纏著阿凝我就切了你!」楊黎聽了半天牆角,終於按捺不住拔劍進門。
雪白長劍直晃晃搭在了謝清昭脖頸。
「自作孽不可活,你三年才發現阿凝不是那樣的人,我短短三天就看出來了。
「你隨你娘一樣瞎了啊。」
謝清昭緊抿薄唇。
我閉了閉眼。
「謝清昭,我是愛慕過你的。
「在兩年前。」
他終於垂下了頭,幹澀著嗓子。
「你們等會兒分開走,她們看見了免不得又要生你是非。」
「誰造謠我就砍了誰!」楊黎長劍一收入鞘,抱胸冷哼。
28
四個人離開村子還是很顯眼的。
熟悉的聲音又如煙般飄來。
「真被休了?」
「夫子說,是什麼和離。」
「管和離是什麼,還不是被休了?」
「幾天就把劉婆的侄子勾搭走?我還想給我女兒說親呢。」
利劍摩擦空氣朝那婦人飛了過去。
斬斷了垂下來的發絲,插在後面的樹幹間。
「S人啦!」旁人大聲尖叫,手指向我。
發絲截斷的婦人腿軟跪在地上,臉色煞白。
楊黎走過去把劍拔出來,「轟隆」一聲,大樹倒地。
他抱著劍,走到那些婦人中間。
「我動的手,你指她幹什麼?」
他嘴角咧開一抹惡劣的笑:「不知道和離什麼意思嗎?我再解釋一遍?」
那些人縮脖子說不用了。
楊黎把劍直插入地,拄著劍柄。
「跟我念,和離是夫妻雙方平等自願分開……」
他逼著她們念了一遍又一遍。
末了他才滿意地點頭,走時挑剔地看了眼說要把女兒嫁給他的婦人。
「你長得這麼難看,想你女兒也不怎麼樣。
「連阿凝一根手指頭,不,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哼。」
29
坐在牛車上,劉婆說:「教訓得好,這麼多年可算出了口惡氣。」
我抱著裝著我爹骨灰的罐子:「這麼多年我都習慣了。」
一陣風吹來,楊黎額前的黑發揚了揚,他認真說:「就算是銅牆鐵壁,石頭丟上去也還是會響的。」
小花剝著雞蛋:「阿凝高興嗎?」
我認真感受了下。
「高興。」
30
三年後,我在揚州開的鋪子紅紅火火。
這兒的說書人換了一個又一個,茶水也不知道再上過幾回。
沒人記得當年青樓頭牌和俠客的故事。
我在店鋪裡給小花打扮。
她如今被養得白白淨淨,隨意打扮也很好看,更別說配上我店的衣裳。
有人上來問:「她身上的衣裳還有麼?我想給我家的買一件。」
我微笑點頭:「自然,除了這個顏色,我們還有其他顏色的,大小尺寸也都有,您隨我來。」
更多的客人在另一旁抹胭脂,梳頭發。都有專門的眼光毒辣的人負責。
我們竭力讓每位客人都變得最美,保證出了門從頭到腳都是新的。
通常都是一群小姐妹一起來。
店裡沒有一個男人。
因為我在左邊開了一家專門賣男人衣物的。
右邊還有賣老人衣物的。
今天的客人格外多,店都快擠不下了。
她們笑笑嚷嚷,铆足了勁打扮自己。
湊近一聽才知。
揚州新來了位知府,京城派下來的。
京城下派並不驚奇,知府每年都換,可繁榮下面的腌臜事,隻多不減。
「這位可不一樣,娘子消息不靈,這可是新鮮的狀元。」
「連中三元呢!」
嬌俏的小姐捂嘴笑,旁邊丫鬟繪聲繪色。
「那老爺生得芝蘭玉樹,龍章鳳姿,不知多少小姐看傻了眼!」
「真有這般貌美?」
「真真,和你家那位差不多!」
說曹操曹操到,楊黎敲了敲門,手裡提了條鯉魚。
他沒進來,因為我說他的菜會燻到衣服。
他示意我出來。
「今年的銀兩送過去了?」我問。
做生意自然要和官府搞好關系,我們每年都送好些銀子過去,不說庇護,好歹求個公正。
「今年那邊不收了。」他一雙黑曜般閃閃發光的眸子此刻有些黯淡,語氣憋悶,「你當初給他留錢了?」
「知府怎麼是謝清昭?」
31
我當初走的時候,把賣屋的十兩銀子留下了。
既是償還他三年秀才名頭的庇護,也是希望他能早日入朝為官。
謝清昭會做個好官,也能福澤一城百姓。
隻不想竟這麼湊巧。
楊黎不高興,他提著魚背對我,氣呼呼。
「今日你別吃我做的魚。」
幾位小姐在裡面起哄。
「老板娘還不趕緊哄哄嬌郎?」
「阿凝,快去哄,我在這!」小花揮揮手,她跟著我這麼久,也能獨當一面。
楊黎走得很慢,走兩步就能追上。
但我故意慢慢跟在他後面。
他紅著臉回頭:「你就這樣哄的?」
我挽上他手。
「別生氣了。」
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他臉色好看了些,臉偏向那邊冷哼了聲。
「你發誓你會一直愛我。」
「我發誓。」我豎起手指,「如有違背,我天打……」
「唔。」
他狠狠親下來,手捧著我後腦勺。
「被人看到怎麼辦?」
「誰亂說就砍了他!」
他心情肉眼可見得好起來,但我黑了臉,摸下頭上的魚鱗。
「楊黎!你把魚沾我頭發上了!」
他把魚提起,手指彈了彈魚身。
「壞魚。」
32
終究還是碰上了。
王春紅來買衣物,她眼睛好了。
看到我時,她正穿著新衣來結賬。
一臉欣喜霎時變成愕然。
她盯著我看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我的樣子刻住。
「還結賬嗎?」我皺眉。
跟楊黎在一起久了,我遇到不適再也不是憋著了。
「結。」她慌忙拿出荷包。
「二兩。」
她卻給了三兩。
「多了。」
我把多餘的推給她。
王春紅攔著:「那一兩,是繡帕的錢。」
她看得見了,知道那帕子賣不出去。
我點頭,大方收下。
應該的。
王春紅看著我,語氣小心地問:「昭兒成了狀元,你嫁人了嗎?丫頭,你回來吧……」
「她成親了!」楊黎火急火燎跑來,擋在我身前,「我嫁給她了!」
王春紅嘴動了動,在丫鬟的攙扶下出店。
走前深深看我一眼,被楊黎瞪回去了。
33
最近有孩童往店裡跑,提個小食盒,放下就跑。
出門去追, 隻看見一片青色的衣角。
裡面是桂花糕。
楊黎把桂花糕壓得稀碎, 寫了封信裝進去, 同樣叫孩童送去。
不多久,小孩送回了十兩銀子, 此後再也沒有東西送來。
楊黎把菜板切得陣陣響:「自己沒夫人嗎,給別人娘子送吃的!」
他幽幽地看著我:「阿凝你說, 我和他做的誰好吃?」
「我沒吃過他做的。」我扶額抹汗。
「你想吃他做的?好, 我現在就去找他把桂花糕要回來!」
他解下圍衫, 憤憤往外走。
我從後面抱住他。
「別這麼大動靜,隔壁劉婆和小花歇息了。」
他靜默了幾瞬,帶了點哭腔。
「要哄我的。」
「在哄啊, 這次要怎麼哄?」
楊黎把我抱起來, 託住我後臀。
「你知道的。」他埋在我脖頸處, 「今夜不許喊停。」
直到我腰酸背痛,看著一臉餍足的男人。
「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的?你是說我遇上你前夫連醋也不能吃嗎?」
楊黎抹去眼角並不存在的淚,又撲上來。
一字一頓:「哄,我!」
謝清昭番外
她背我的時候,我醒過來一段時間。
她那麼瘦,在泥濘路上一瘸一拐。
我看了她很久,雨聲很大,還是沒蓋過我轟隆的心跳聲。
她和她們口中的不一樣。
也許, 我能多了解她。
畢竟, 她是我的妻。
可是, 有些事情是等不了人的。
我發現她看我不再是那樣了。
充滿情誼, 臉紅紅的。
曾經的我厭惡這種眼神,現在的我又求之不得。
我想討她歡心。
想讓她再那樣看我。
但是, 她說她要和離。
那男子把劍架我脖上。
「你三年才發現阿凝不是那樣的人,我短短三天就看出來了。」
我怔愣,是我醒得太晚。
她走後, 娘摸到了她放在床上的十兩銀子。
我踏上了鄉試路。
途中, 我把玉佩歸還給了那位千金。
我與她不熟, 隻是縣令拉攏我時有過幾面之緣。
她攔住我, 問我願不願意做上門女婿。
他說:「你我並無情誼,娶你是信守承諾。」
「她還」那時我剛被縣令趕走, 連靠近府邸都做不到, 又如何還她。
隻是沒想到婉凝會覺得我心裡有別人。
和離後, 家裡一切都空蕩蕩的,我和娘才知道,她一個人撐起了家裡多少。
我控制不住想她。
中狀元後, 我訪遍名醫治好了娘的眼病。
她摸著自己曾經繡了一半的手帕, 又哭又笑。
嘴裡一直念叨著「丫頭」。
娘說:「我想丫頭了。」
我沒說話。
我又何嘗不是呢。
到揚州上任第一天, 娘回來說她見到婉凝了。
但是她已再做人婦。
我明知不可,卻還是去了廚房親手做了糕點。
我什麼都不奢望, 隻想她嘗嘗我做的桂花糕。
我會做飯了。
但是很快又被退了回來。
那信寫得氣勢洶洶。
說我無恥, 下流,卑鄙,離他家娘子遠一點,末尾要我歸還那十兩銀子, 給他買菜。
我本想著親自去找她,見一面也是好的。
可把壓碎的桂花糕一數,她一塊沒動。
還是算了。
她幸福就好。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