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少時我用自身性命換二殿下平安即位。
在蠱蟲作用下我成了痴傻嫔妃。
總是不看場合提及當年他的慘狀,讓新帝下不來臺。
「阿瑛這麼懷念長樂殿,那就留在那兒吧。」
之後宮門落鎖,三年未開。
直到為皇後祝壽的焰火,意外燒毀了長樂殿。
火光肆虐,他終於想起了我的存在。
可我卻越過他,躲到司禮監太監的身後攥緊他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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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官,我怕。」
1
長樂殿的宮門合上之時。
李歸梧站在門外,而我站在長樂殿內。
我想要去拉他的袖子,
可他不允許我跨過長樂殿的宮門檻。
「阿瑛,孤思考了很久,
或許把你留在這裡,才是最好的選擇。」
今日宮廷大典,百官朝賀。
我卻慌張地拉著李歸梧,要帶他回宮更衣。
「殿下,您穿錯了服制,這樣會被陛下斥責的。」
他當即臉色就沉了下來,皇後慌忙把我拉了下去。
「瑛嫔又犯糊塗了,快把人帶下去。」
當即就有宗親出言嘲諷。
「呵,瑛嫔娘娘不過是重復了當年先帝在時的話,
怎麼就成糊塗了呢?」
畢竟先帝在時,就曾經斥責過二殿下李歸梧,
穿錯祭祀禮袍,有不臣不孝之心。
以此為由,將李歸梧囚禁在長樂殿五年。
直到如今即位,仍然有不少傳言說,他這個帝位並不名正言順。
這是陛下心中的痛楚,卻被我當眾提及。
但是他卻沒辦法怪罪我。
因為瑛嫔葉氏,身中蠱毒,早已成了痴兒。
宮中不少人笑話我。
同陛下相識於微末,數年相伴的情誼。
陛下原本力排眾議要立我為後。
「那是孤答應阿瑛的。」
可我卻燒壞了皇後服制,還害了王美人流產。
引得群臣進諫,葉氏不可為後。
可哪怕我隻是後宮中一個小小的瑛嫔,還是時不時闖出禍來。
2
宮廷大典結束後,李歸梧來皇後的宮中接我。
我們繞著長街走了很久。
他始終不說話,我謹記方才皇後的教誨。
多同他說些以前在長樂殿開心的事。
「殿下記得嗎,從前我們在長樂殿的時候...」
我話還沒說完,他就忽然發了火。
「孤說了多少次了,你該稱呼孤為陛下,
嬤嬤沒有教過你宮規嗎?」
身後的奴僕烏泱泱跪倒了一片。
「教...教過的。」
隻是我怎麼都記不住,手心被打得傷口反反復復。
李歸梧並不滿意這個回答。
他揪著我的手臂,一路將我拖拽到了長樂殿門口。
「阿瑛這麼懷念長樂殿,那就留在這兒吧。」
宮門合上前,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阿瑛,孤真的已經盡力了,你不要怪孤。」
長長的嘆息淹沒在宮門合上的吱呀聲中。
門縫光亮消失的瞬間,我沒忍住伸出手想要觸碰他。
結果十指被夾出了血色,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
隻聽到門外走遠的腳步聲。
3
長樂殿配了許多的奴僕,但我隻是固執地住在偏殿。
「主殿是殿下居所,不可放肆。」
那些宮僕隻是竊笑。
「這瑛嫔還真是個傻的。」
他們發現,我日日抱膝坐在長廊上。
拿著一本冊子寫寫畫畫。
「今日殿下還沒有從上書房回來,長樂殿來了許多人,
可殿下不在,我還是覺得長樂殿空蕩蕩的...」
我聽著風吹角鈴聲,等著宮門打開。
可過了半月他們發現,陛下真的沒有將我放出去的意思。
整個長樂殿如同冷宮。
一些託關系找到出路的就離開了,留下來一些懶怠的宮僕。
常常對我的話視若無睹。
不止是佔據了主殿居住,甚至還公然開起了賭局。
看到我走進來,小宮女著急收斂起了桌上的象Y籌碼。
桌上的太監卻一動也不動,甚至搖了搖色盅,同我笑道:
「主兒您也來一局?」
旁邊的幾個宮僕拉了拉他的袖子,
「芳官你做什麼,不要命啦。」
可陳芳官隻是吐了嘴裡的竹籤,漫不經心地:
「誰不知道這瑛嫔是個...」
他的傻字沒能吐出來,因為我一巴掌給他扇了回去。
我面上鎮定,其實垂下來的手在顫抖。
「皇子主殿...不可...不可放肆。」
4
我得罪了陳芳官。
他會故意在我坐在長廊的時候,拿了竹掃帚來掃地。
克扣我的飯菜,當著我的面將我的獅子頭吃掉。
當然,他做得最多的,就是在我面前。
訴說如今帝後有多麼恩愛。
「誰會放著皇後娘娘那麼高貴的女子不要,要你這麼個麻煩精!」
我每次氣得鼻酸,但還是忍住不掉眼淚。
不肯向他認輸。
直到那日長廊的角鈴不見了,換成了一個布扎的醜娃娃。
我頭一次氣哭了。
踮腳踩在長廊的椅子上,想要將那個醜娃娃拽下來。
陳芳官聽到動靜捂著腦袋趕了過來。
「哎呦小祖宗,不就是一個角鈴嗎,你至於嗎?」
這樣尋常的青銅角鈴,滿宮裡都是。
可長樂殿長廊上的這個角鈴,似乎是不一樣的。
記憶中是個春天,那時的我身量不夠。
有人將我抱起來去懸掛角鈴。
忍不住一遍又一遍輕聲叮囑:
「可以嗎阿瑛,不然換我來吧。」
「不要嘛,你看,我掛好了!」
結果下一秒我就樂極生悲。
整個人重心不穩,跌倒在他懷裡。
他整個肩膀都被擦破,但還是笑著捂住了我的眼睛。
「阿瑛,你聽。」
風吹動鈴舌,叮當作響。
但這一次沒有人再接住我了。
疲憊上湧,我整個人跌入了池塘中。
5
我生病了。
風寒入體,躺在冷硬的被子中,整個人頭昏腦脹。
很久之前,似乎也有過這樣的場景。
但那時有人守在我的床前。
我基本醒來就會看見他。
哪怕偶爾不在,
他也會將他的外袍蓋在我的身上。
熟悉的烏木香,讓我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有時候我會聽見內侍官勸他。
「陛下,您已經幾天沒合眼了...」
他不肯離去,隻是摩挲著我的手掌。
「我要看著阿瑛好起來。」
蠱毒在我的身體裡呆了很久,哪怕他找遍了神醫,
也不能全部祛除。
我留下了性命,但是記憶開始混亂,偶爾會回到十幾歲,
同他幽禁在長樂殿的時候。
神智也開始退化。
我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如今殿下已經成了陛下,奴婢也到了出宮嫁人的年紀啦。」
但他快馬追我到了城門口,將我一把拽入懷中。
「阿瑛永遠不必稱呼我為陛下,能不能為了我留下來?」
我摸到他的後背濡湿一片。
6
可當我從夢中醒來。
隻有一個幹瘦的閹人,正脫了外袍要爬上我的床榻。
我認出他是之前被調來長樂殿的太監總管胡公公。
可我沒見過這樣的情景。
於是整個人嚇得失去了聲音,眼淚掉個不停。
喉嚨卻像是被生生割斷了。
陳芳官不知道從哪兒衝了進來,
整個人擋在了我面前。
胡公公嗤笑:
「他們都說你跟這瑛娘娘不對付,怎麼今日倒是英雄救美來了?
出去把門帶上,這落毛鳳凰的滋味,咱家今兒個還非得嘗嘗。」
然而陳芳官不肯讓步。
「幹爹慎重,她好歹也是跟過陛下的貴人,
萬一被人知道了,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胡公公打了他一耳光。
「你不說我不說,她一個傻子說出去的話會有人信?起開起開。」
胡公公樹皮一樣的手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整個人沒忍住地作嘔,瘋狂踢踹他。
「長樂殿都成冷宮了還擺娘娘的譜呢?」
他揪住我的頭發,將我腦袋撞在了牆上,順勢拽下了我的寢衣。
「讓咱家來好好疼你。」
結果下一秒寢殿的門就被大開。
陳芳官站在門口,臉上還有方才被打的巴掌印。
他強顏歡笑,說話聲音都在抖。
「對不住了幹爹,兒子膽小,怕萬一哪天喝醉了嘴上沒個把門的,到時候把今日的事說了出去,連累幹爹不是?」
7
所有人都沒想到,陳芳官會為了我這麼個冷宮的廢妃。
得罪胡公公。
人人都說,胡公公得了皇後的青眼,被調去了長春宮。
之後興許升到司禮監總管也未可知。
宮裡人拜高踩低是常事。
這幾天陳芳官回來長樂殿的時候,都是鼻青眼腫。
一身灰撲撲的。
我小心翼翼站在他面前,他還是那副惡聲惡氣的樣子,罵我是:
「麻煩精!」
下一秒又從懷裡拿出油紙包包好的槐花糕,塞在我手裡。
槐花糕碎了,但是一點灰漬都沒有。
陳芳官不在長樂殿的時候,那些奴僕會當著我的面嚼舌根。
「他都願意為了你得罪胡公公,怕不是想同你做對食。」
我並不懂對食是什麼意思,隻以為是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
而我喜歡坐在長廊那邊的八角亭吃飯。
所以那天我也給陳芳官搬了一個小馬扎,
「你今天吃錯藥了嗎?小麻煩精。」
我隻是把我白天聽到的話復述給他聽:
「你救了我,我應該要報答你,但是我不知道有什麼能為你做的。
我聽他們說,你應當會想我當你的對食。」
陳芳官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你知道對食是什麼意思嗎?」
我自認為是知道的,於是將碗裡兩個紅燒獅子頭。
戳了一個去他碗裡。
「知道啊,以後我們都一起吃飯吧。」
他愣了許久,低聲笑了起來。
「這樣...也不錯。」
沒過兩天我就發現,長樂殿那堆衝我嚼舌根的奴僕不見了。
我隻以為是他們都嫌棄這裡是冷宮,活S人墓。
紛紛尋了出路離開。
8
可陳芳官也回來得越來越晚。
那晚上宮裡很熱鬧,遠遠可以看見長春宮絢爛的煙花。
路過的宮人都在說著,當今帝後是如何恩愛。
特意請了民間的匠人,花費數日研制火石煙花,給皇後賀壽。
火點濺到了長樂殿,我醒來時整個宮殿已經在一片火海當中。
濃煙讓我呼吸不過來,感覺大腦一片緊繃。
我喘不上氣,而記憶在我的腦海中衝撞。
在八角亭給我煮一碗長壽面的殿下。
在西偏殿書房教我寫自己名字的殿下,
在長廊上將我抱起懸掛角鈴的殿下。
我發了瘋似的在滿是火海的長樂殿哭嚎搜尋。
「殿下你在哪,你不要阿瑛了嗎?」
沒有人回答我,隻有主殿的柱子砸落了下來。
然而下一秒我就被狠狠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不要命了嗎!小麻煩精。」
火光倒映出陳芳官眼中我的臉。
灰撲撲的很是狼狽。
我任由他拉著我從火海逃出,回頭再望向長樂殿的時候。
腦海中的記憶發生了改變。
在八角亭中,是陳芳官把最嫩的菜心夾到我碗裡。
在西偏殿書房,陳芳官會拿筆筒當色盅。
在長廊上,陳芳官還是將醜娃娃掛了上去。
雖然做成了角鈴的形狀。
他對我說話總是沒什麼好語氣。
「你日日坐在這裡,不知道那個角鈴的掛鉤容易松動嗎?」
他揉了揉自己腦袋上的淤腫。
「娃娃醜是醜了點,它砸下來不疼啊。」
所以他才換了那個青銅角鈴,做了個醜娃娃掛了上去。
陳芳官又怕疼,又怕被欺負,還怕吃不飽飯。
這麼個人,卻一次次朝我伸出了手。
代價是他擅離職守,被胡公公抓到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