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S的第一年。
未滿周歲的女兒哭著要媽媽,江燃手忙腳亂抱著哄她。
平日裡最整潔的襯衣上滿是褶皺。
第二年。
女兒學會了走路,腳步蹣跚。
江燃帶著她來到我墳前,指著說:「眠眠,這是你媽媽。」
第三年。
江眠開始上幼兒園了,被同學推搡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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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媽不要你了,可憐蟲!」
她哭著不敢吭聲。
江燃丟下工作,來帶她回家。
小孩兒抬頭問:「爸爸,為什麼隻有我沒有媽媽?」
男人沉默了一路。
第四年,我出現在江燃的相親宴上。
他對對面的女人說:「那我們試試吧。」
1
我S在最幸福的這一年。
最愛的人都在身邊,事業正處於上升期。
江燃早上去公司前,都走到門口了,又退回來說:
「公司要放年假了,你想去哪裡?」
婚後太忙,我們還沒有度過蜜月。
我想了老半天:「你決定吧。」
男人微微蹙眉,卻沒再說什麼。
一旁的助理早已習慣了我們這種相處模式。
沒有感情的婚姻,有名無實。
他輕聲咳嗽提醒:「江總,會議時間快到了。」
我送到了門口。
男子上車前叮囑一句:「下雨了,別出來。」
中午,我將江眠哄睡。
還沒有滿周歲的她很黏人,睡覺也要抱。
模樣像她父親,性子卻不像。
江燃很早就接手公司,待事公私分明,待人薄情寡淡。
對我僅僅是相敬如賓。
婆婆打電話說好幾天沒看到孫女了。
她對我這個兒媳婦沒什麼感情,卻對江眠尤為親近。
他們稱這種為隔代親。
我答應過幾天就把江眠送過去。
也正好空出時間和江燃去度假。
陳女士打電話來要錢。
她在打麻將,說了聲:「碰。」
同桌的人在問手機那頭是誰。
「哦,就是我那個傍上有錢人的女兒,人家現在是富太太,可牛了。
「我卡上沒錢了,記得轉五萬過來。」
我沉默沒作聲,甚至習以為常。
陳女士又開始了日常毒舌。
「多喝點冰咖啡吧,反正到時候你得了月子病,我可要放鞭炮慶祝。
「江燃那小子要是兇你了……也別回來說,我懶得管!」
生江眠時我大出血,險些沒撐得過來。
也不知道陳女士是刀子嘴豆腐心,還是真的不喜歡我。
下午時,想到江燃今晚估計要加班。
公司最近接了一筆很大的項目。
是我在孕期親自帶領團隊談下來的。
休產假期間,他接手過去,時常忙得沒空吃飯。
我燉了雞湯,打算偷偷送去公司。
不能被他知曉,免得又要嘮叨一兩句。
以前他話挺少的,有了孩子後,罕見地有點吵鬧。
等紅綠燈時,剛好十二點。
江燃的消息準時發來。
【你種的梅花開了。】
【晚上給你折回來。】
他的辦公室裡種著一株梅花樹。
我種的,但是沒怎麼耐心,所以打理的人變成了他助理。
每日都會匯報長勢。
綠燈亮起,我放下了正在編輯的手機。
一個老奶奶提著滿滿當當的橘子趕路。
走在斑馬線最中間的時候,袋子破了,滿地滾落著橘子。
身後全是嘈雜的喇叭聲。
老人家腿腳不好,追不上滾遠的橘子。
我開了雙閃,下車給身後最近的那幾輛車做了解釋。
沒人計較,紛紛表示理解繞路而行。
安全起見,我在車後方兩百米處立了警示牌。
「奶奶,你先去馬路那邊等我。」
雨開始下大,我將車上唯一一把傘給了老人家。
她是個聾啞人,顫顫巍巍地做了幾個手勢,應該是謝謝。
身上的衣服打滿了補丁,鞋子可能是撿來的,一隻大一隻小。
地上還有一個寫著橘子價格的招牌。
五毛一斤。
這些可能是她唯一能換錢的東西了。
我重新拿了一個幹淨的袋子。
頂著雨,開始逐步撿起車輪下的橘子。
心裡估摸著,待會兒給多少錢才好呢。
家裡一層還有空房間,她腿腳不方便,住一樓很合適。
貨車打滑的聲音由遠而近。
不到十秒的時間。
剛撿起的橘子又滾落在地,被貨車碾了個稀巴爛。
我費力地睜著眼,喉間失聲,眼前全是重影。
老奶奶大哭大喊,她跑不動,走幾步就摔倒了。
貨車司機焦急下車,面色如白紙,一會兒打電話,一會兒想來看看我還有沒有活著。
風吹得眼皮很沉。
一張嘴,血就汩汩流出。
尚有氣息的那幾秒。
我想了很多。
陳女士會不會很難過啊?
應該不太會。
每年父親忌日時,她都會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喝好多酒,罵聲不停。
她總是叫我S丫頭。
總說:「要不是有你這個拖油瓶,老娘早就嫁給有錢人了!」
聽到我的S訊後,她該解脫才是。
江眠會哭著找媽媽嗎?
哦,我忘記她一歲都還沒有。
她那麼小,應該不會記得我的。
那江燃呢?
他會難過嗎?
我還沒有看到他帶回來的梅花。
2
陰雨霾霾,風聲如鬼泣。
我的遺體被推出了急救室。
血浸透了白色床單。
醫生摘下口罩:「很遺憾,我們……」
江燃遲鈍地抬起頭。
身上的襯衣被雨淋湿透,狼狽至極。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認識這麼多年,再大的事他都是從容不迫的。
以至於,我一直覺得,這段婚姻若不是意外有了個孩子。
遲早會走到盡頭。
男人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動作溫柔地掀開我臉上的白布。
手背上有捶打硬物留下的傷痕,觸目驚心。
我的S相不太好看。
臉上全是血漬。
他緊繃著唇,好幾次張口,都沒將話說出來。
眼底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江燃冷靜得可怕。
會難過嗎?
我不禁想。
應該沒有吧,可能過不了幾年,他會再娶,然後徹徹底底忘記我。
畢竟梨坷這個人真的很普通。
普通到任何人都可以代替。
男人緩緩展開手。
幾朵豔紅的梅花躺在掌心。
良久,他終於開口:「你種的梅花,不看看嗎?」
他一向守信,這次也不缺席。
無人看到的我,對著那梅花笑了笑。
「好看。」
可惜他聽不到。
3
陳女士是最晚到的。
女人身上還帶著麻將館裡的煙味。
有些恍惚,走廊就幾分鍾的路程,她走得跌跌撞撞,時而要扶著牆。
「梨坷怎麼了?
「梨坷呢?S丫頭,是不是故意騙老娘來的!
「別躲了,我忙著呢,沒工夫陪你玩。」
護士提醒她小聲點,這裡是醫院。
她突然站定,視線SS鎖定在手術室門口的那張病床上。
女人神色慌亂,抓住護士的手,身體止不住地抖,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不斷詢問護士:「我找梨坷,她人呢?」
「讓她快點出來,你幫我找找好不好?」連聲音也變了。
醫生冷靜地告訴她,我已經S了。
她安靜下來。
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臉、眼睛。
手指垂落,停頓在鼻子處。
「S了?
「S了,S了也好。
「……S了也好。」
女人慢慢轉身,眼神麻木,走著來時的路。
隻是沒多久,趙女士跌坐地上,站不起來。
醫生過去扶。
她抓住那截雪白的醫袍。
懇求:「應該還有救的是吧?你們再試一下。」
醫生表情凝重,答案顯而易見。
她不S心,跪在地上。
「我求你們,再救救她!
「我女兒剛剛還有呼吸的!
「她還沒有S!真的,不信你們摸摸!她的手還有溫度!」
女人聲嘶力竭哭喊,在地上磕頭。
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重。
「她剛剛還在喊我!
「我求求你們了!
「我女兒真的沒有S!」
這邊兵荒馬亂。
另外一邊。
江燃俯身,閉眼吻上我髒兮兮的額頭。
聲音比風輕:「我們回家。」
我怔在原地,看不清這一幕。
4
葬禮辦在三天後。
我被放在冰棺裡。
江燃去處理了事故。
貨車司機酒駕,再加上那天下雨路滑。
他被判定了全責。
男人哭著跪在地上,說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求江燃高抬貴手放過。
陳女士拿刀進去被攔下,她的眼神很嚇人。
一堆老老小小也跟著哭,讓人心生不忍。
我抿嘴,不知如何是好。
看向坐著的男人。
他不緊不慢轉動著無名指上的婚戒,冷冷地開口:「很無辜嗎?」
司機點頭,哭聲驟停。
江燃說:「你撞S的那個人。
「她才二十五歲。」
他語氣微微停頓了一下,艱澀道:「難道她不無辜嗎?」
司機愧疚地低下頭,聲音哽咽:「真的對不起,該賠償的我都會盡力賠償的。」
江燃起身不再看他。
隻是丟下一句話:「我妻子的命,你賠不起。」
我手抖了一下,看向他,近乎失神。
下葬前一晚,江燃守著我,不吃不喝。
也不說話。
身上還是穿著那件衣服。
公公婆婆從國外趕來。
「兒子,你想哭就哭吧。」
男人不為所動。
隻是淡淡說:「媽,你小聲點,會吵到她的。」
公公讓人把哭得泣不成聲的婆婆拉走。
面對沉默不語的兒子,他隻是嘆氣。
「生S有命,你該認的。」
江燃沒說話。
他從來不信命。
5
「我信你。」
十七歲時,面對前方兩條未知的路。
江燃說了這句話。
但是很顯然,他大意了。
我是個路痴。
學校組織的夏令營,我們來自不同的學校,卻在同一個地方一起走散。
深山裡,為了壯膽,我率先介紹自己。
「哪個梨?那個坷?」
「梨樹的梨,坎坷的坷。」
他走在前邊,停了腳步,糾正說:「應該是鳴珂鏘玉的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