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春華臉上起了一層薄汗,良久,敗下陣來,“哎,人主,是有件東西。”

她招手讓人在樹下挖。

我心裡一陣戰慄,忍不住又發出嗚咽的悲鳴。

那是之前埋我頭顱的位置。

不多時,一個鐵皮盒子被挖了出來。

打開看,卻是一個身穿彩衣的小人。

不是神春華扎我靈魂的小草人,這小人用白玉雕成,做的惟妙惟肖,眉目間竟然與宋辭玉有幾分相似。

神女聲音很輕,“神山的長老讓人送來的,是……求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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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踩在屋頂的琉璃瓦上,落日的餘暉映在我眼裡一片血紅。

我甚至不去想我的頭顱是什麼時候被挖走了,我已經是一隻可笑的貓了,可我還是無限悲痛。

因為孩子。

我本非神女,在神山上被灌了太多奇葩仙草,這讓我即便有孩子也會夭亡。

這是我S後,神春華在梨樹下親口說的。

5

宋辭玉又一個人在大明宮枯坐了很久。

到了掌燈時分,阿青進來問他晚膳用什麼,他似乎將將驚覺時間過了這麼久。

“人主可是有困惑?”

即便是他最相信的阿青問他,他頓了一頓,也隻說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的親人都S光了,也不知他說的故人是誰。

我活著的時候和宋辭玉貌合神離,我們從未交心。我暗暗猜度,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讓他這樣念念不忘。

我想的出神,弄出的響動又驚動了他。

他招手叫我過去,“你又來了?又在神女那裡淘氣了麼?”

真是可笑,我是人的時候他對我的好都做在人前,如今我成了貓他卻對我柔腸關切。

他把我團在手裡,自言自語,“我這幾天日日發夢,老夢見一個小女孩蹲在那梨樹下挖土。”

“背影瞧著很眼熟,似乎是我的一位故人。”

“可是我跟她打招呼,她又不理我。”

“這麼多年了,難道她還生我的氣不成。”

宋辭玉負手立在窗前,月光把他在地上的影子拖的老長。他的語氣很傷感,“我今天又在梨樹下看見你,怎麼一時竟然覺得你像她。”

我蹲在案幾上,聽他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怎麼會有人像貓。

宋辭玉這幾日就奇怪的很,他這“故人”一定也是怪人。

宋辭玉語氣一轉,“沒想到竟然會在梨樹下挖出那東西。”

夜風有些涼。

“神女今天傷心了吧。我們的孩子已經走了兩年了。”

我一悚,渾身的毛都炸起來。

我和宋辭玉兩年前的確曾經有一個孩子,可惜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我就落了紅。當時宋辭玉忙於內亂,我一直以為他不知道這件事。

我想告訴他,我們的孩子是被神族害S的;

我想告訴他,我是被神族送來替S的;

我想告訴他,我的屍體被大卸八塊靈魂永世不得安寧。

可是我做不到,我活著的時候就被禁言此事,此時更是變成了一隻可笑的黑貓。

宋辭玉叫來阿青,“選個日子,我和神女去法華寺祈福,祈求上天早日賜予子嗣。”

我尾巴一甩,也不理宋辭玉在背後叫我,轉身奔了出去。

月亮升的更高,我一步步踩在大明宮青灰的地磚上,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聽不見。

我在生氣嗎?

不是,我有什麼生氣的理由。

我在傷心嗎?

大概吧,上天為什麼會庇佑這樣的人。

我覺得我哭了,想抬手去擦,卻聽到宮人的嬉笑。

“瞧,那是神女的貓。”

“在抹臉呢,真可愛。”

我豎起尾巴,衝她們發出尖銳的咆哮。

“這貓果然脾氣不好。”

“你快別惹她,人主下令要好生護著。”

“快走,快走!”

我想起宋辭玉白天在昭華殿頒發的旨意,果然還是得了他的庇佑。

如此,還得多謝他嘍。

6

法華寺的行程很快就定好了,人主和神女同行為國求嗣,全城的百姓都出來圍觀。

他們夾道歡呼,還有不少人向車上投擲花朵。

“看啊,我們的人主和神女。”

“神女加持氣運,我們大夏一定國祚綿長。”

人人瞧神春華的眼神都充滿了豔羨和欽慕。

我冷笑。

瘟疫也好,戰亂也好,我曾無數次用自身的病痛換來他們的平安。

我曾想,我不是神女,可我一樣能護佑他們的平安。

如今看來卻分外涼薄。

滿城繁華,於我半點無礙。

我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間,煊煊赫赫,人們隻希望求得更多的照拂和庇佑。

這種時候我倒覺得宋辭玉還算個明白人。

我記得有個月白風清的晚上,我和他坐在昭華殿的梨樹下。

他先挑起話題:“輔國公滿門抄斬的折子已經遞上來了。”

輔國公是他的親兄弟。

我答:“輔國公起兵謀逆,按律當誅。”

他問:“身為神女,不垂憐天下麼?”

我再答:“天下人希求一個賞罰分明的人主和嚴明公正的律法。”

“哦,沒有加持氣運的神女嗎?”他的聲音混著梨花香。

宋辭玉,他果然從來沒把神女真正放在眼裡。

如他所說,互相利用罷了。

我S了這麼久,按他的小心謹慎,不可能一絲破綻也沒發現。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無所謂。

他要一個神女的虛名,是我也好,或者神春華也好,他無所謂的。

好容易到了法華寺山門,主持和一眾僧人已經畢恭畢敬的等了許久。

主持說了一堆國泰民安太平盛世的車轱轆話。

接著才是焚香、敬神一系列流程,最末宋辭玉和神春華兩人還一起把求子香囊供在了佛前。

宋辭玉卻不急著回去,反而突然提出了要在寺裡轉轉的要求。

“法華寺裡不是有一棵老梨樹,連神女昭華殿的那棵也是這棵的分株。今年那樹怎麼樣了?”

主持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

支吾半天,才說那棵樹原本枝繁葉茂長勢極好。但半個月前突然枯萎了一半。

“枯萎了一半?”

宋辭玉一皺眉,主持立刻開始哆嗦。

那是一棵十分巨大的老樹,樹身足有丈餘。大概已經百年不止了。但也如主持所說,一半樹冠蔥茏,潔白的梨花耀人眼目,但另一半卻焦黑枯萎,好似被火燒過一般。

宋辭玉問是什麼時候的事。

主持掰著手指數:“大概……大概二十多天吧。”

都說草木無情,怎麼這老樹居然有感應麼?

神春華忽然捂住胸口,嬌聲道:“人主,我突然覺得滯悶,想先去休息。”

宋辭玉神色輾轉,伸出兩根手指揩去她頭上薄汗,突然把她攔腰抱起:“回宮。”

人群一陣忙亂,我也混在隊伍裡。

臨行時,我回頭看了看那老樹,雪白的梨花落了一地。

一別如斯。

7

神春華回宮便病倒了。

她形容憔悴,哭著和宋辭玉說她在夢中看到一群身穿缟素的人排隊過一座橋。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上還透著異香。”

她當然說的是法華寺的梨花。

神春華哀戚的自責,自己身為神女,還是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苦厄無可奈何。

說話間,她身上羅衫似乎不經意扯開了一角,露出了肩膀上猙獰的傷疤。

宋辭玉眼神一頓,伸手把衣服替她理好,柔聲安慰:“S生有命,人尚且如此,何況一介草木。”

出了昭華殿,他讓人去法華寺把那老梨樹連根拔了去,又叮囑讓僧人們做幾場法事,免得神女日夜憂心。這一切,都被躲在門後的小茹偷聽了去。

小茹精光燦爛的向神春華報喜:“神女聰慧!這傷是當年神女為人主抵擋刺S留下的,什麼梨樹桃樹的,哪裡比得過這份情誼……”

小茹訥訥的的閉了嘴。

但已經晚了,神春華瞪著眼,輕飄飄的讓她去跪著,晚飯也不許吃。

神春華最在意自己的容貌,當初為了不留破綻忍痛在自己身上造出這個疤痕。也正是為了這個,才把我分屍泄憤。

其實說起來,當初為宋辭玉擋這一次擊S也不是我的本意。我記得那時南昭新朝初立,接待外國使臣的宴會上突然出了刺客。眾人亂做一團,爭相逃命,慌亂中我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恰在此時一枝冷箭射了過來,不偏不倚射中我肩頭,而站在我身後的宋辭玉安然無恙。

後來這就成了人主和神女情比金堅的一段佳話。

看著神春華又摸出了寫著我名字的小草人,我趕緊跑。

神春華三五不常的扎小人讓我也摸出了規律,如果在宋辭玉的身邊,受到的痛苦會少很多。

可是這次不同,我剛跑到大明宮,忽然眼前一黑,接著便一頭栽了下去。

8

我再醒過來的時候,正趴在宋辭玉的案頭。

案上的奏折都堆成了山。

宋辭玉手裡還拿著毛筆,可是人已經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他之前從不用正眼瞧我,我對他也無熱情。如今卻覺得,當人主也好辛苦啊。

如今我也敢大大方方盯著他的臉瞧,就算他突然醒了,還能怪罪一隻貓敢直視他不成!

很久之前我總覺得宋辭玉很是眼熟,仔細想我十三歲就到了神山,如果見過他,隻能是上山之前。但我用照影池的水太多,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睡夢中的宋辭玉忽然一聲輕輕呢喃,“溶溶!”

再接著他一個激靈,在椅子上挺直了脊背。

宋辭玉揉了兩下額角,似乎想掩飾剛才自己的失態。

他四下一看,一把把我從案頭撈了起來,打趣道:“你這小狸奴,居然學會了去御膳房偷嘴吃,還睡倒在我大明宮殿外,你的日子還真是愜意。”

他在說什麼?

我剛才明明是昏倒,怎麼……被他說成……?

宋辭玉不知我心中的疑慮,有一下沒一下的順著我背上的毛,許是他也放心跟一隻貓說說話吧:

“我剛才夢到了一位故人,她是這世上頂好的小姑娘。”

“她救過我的命,大冬天的,她光著腳泡在溪水裡給我抓魚。”

“到了春天,她又跑去山上摘野花,我那時簡直看呆了眼,隻覺得滿山的紅的黃的粉的花,哪一朵也沒她好看。”

“可是我把她趕走了,她那天哭著說一定叫我後悔。我早就後悔了,可是我沒辦法告訴她。”

他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說起他的這位故人,此刻心中卻好像有驚雷響起。

他剛才睡夢中喊的名字是“溶溶”?!

他的“故人”叫……“溶溶”?是……原來的我麼?

T 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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