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嫡母話未說完,就被嫡姐輕聲打斷:「罷了,我相信月兒不是有心的。」
她拉著我的手,似乎十分憂心的樣子,語氣卻絲毫沒有轉圜:「我如今這副模樣是肯定回不了王府的,明日你便回去,等我痊愈後,你再回來。」
我抬眸凝視著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我知道我沒有拒絕的餘地。
我應該感到難過,我隻是她的一個工具,用之即來,揮之即去。
可我為什麼會覺得歡喜,甚至有一絲期待。
她撫摸著手中的杯子,突然皺眉道:「沈祈安公務一直很忙嗎?」
我頓住,「他剛上任,公務繁忙是常有的。」
「知道了。」她轉移了視線,低笑兩聲,「他今晚一直待在書房,我還以為他發現什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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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姐生性敏感,自然察覺出沈祈安的幾分不對。
我頓了片刻道:「他忙起來總是這樣。」
他不是這樣的。
成親後半年,他奉旨遠去江南治理洪災,一連三月,災情得到明顯改善。
回京後得陛下賞識,在刑部領了份闲差。
雖是闲差,他也毫不懈怠,忙起來也是昏天黑地。
可他每次回府,第一個尋的都是我。
6
我趁著夜色趕回王府。
夜色寂寥,隻有零落的幾盞燈還在亮著。
第二日清晨。
我照舊梳妝打扮,在沈祈安上朝前為他整理朝服,準備膳食。
他站在辛夷樹下,微風飄過,朵朵花瓣吹落,停在他的肩頭。
我站在廊下,驀然回頭,與他視線交會在一起。
明明隻一晚不見,我卻覺得已經過了很久。
他走近,輕輕撫摸我的臉頰,卻在抬手間有一瞬的失神。
「棲月?」
他拉起我的手,抿著唇忍笑,眼角彎彎。
「你昨日說身體不舒服,我還擔心許久,如今怎樣了?」他關心道。
我愣了一秒,很快說道:「好多了。」
猝不及防間,他拉我入懷,將頭埋在我的肩頭,身上還散發著一絲淡淡的辛夷花香。
身後的小廝猶豫著:「王爺,上朝時間要晚了。」
「去幫我告個假,就說安王妃生病了,我要在家陪她。」
說完,他頭也不回,一個打橫將我抱起,向寢居走去。
遠處幾位丫鬟小廝唏噓聲一片。
「王爺,這麼多人看著呢。」
我驚得一顫,急忙抓緊他的肩膀。
「本王寵自己的王妃,管他人做甚。」
他身體輕顫,發出低低的笑聲。
我抬起頭,目光定在他唇邊的痣,繼續往上,對上他的眉眼。
回到寢居,他將我牢牢抱在懷裡,下巴搭在我的頸窩,落在腰間的手臂精壯有力,熾熱的體溫穿過布料熨帖著我的皮膚。
「可能是最近公務繁忙,有些頭暈,昨天不是故意冷落你的。」
他吻了吻我的唇,將我拉到床邊。
我反手攬住他的腰,眼角不自覺湿潤起來,「沈祈安……」
我頓住。
我不知要不要告訴他真相,我想要告訴他,我希望他知道一切後能放下芥蒂和我在一起,我希望他喜歡的是我。
可我又害怕,害怕他會嫌棄我,治我的罪,怪我欺騙了他。
「什麼?」
我沒回答,良久,輕微的鼾聲傳來,沈祈安已經睡著了。
如此過了兩三日,嫡姐都沒有傳來消息,直到第五日,我去金店打一對龍鳳镯子,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他穿戴精致,一看便是富家子弟。
他站在遠處,呆呆地看著我。
在我將要離開時他突然上前,攥住我的衣袖,臉上帶著幾分急切:「嫣然!」
他雙眸猩紅,帶著極大怨氣。
身邊的小廝迅速將他拉開。
「大膽,這位是安王妃!」
我攔住小廝的動作,將他們屏退一旁。
他出現的那一刻,一股強烈的念頭縈繞在腦海。
我試探著問道:「林承?」
他倒在地上,怔了一瞬,似乎知曉了我的身份,隨即拉住我的裙擺:「嫣然呢?她在哪?」
「她在尚書府。」
「她真絕情啊!」他坐在地上,眼淚不停落下。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跟在我的後面,來到了尚書府。
隻不過,嫡姐並未出面。
她躲在屋裡,派了幾個最得力的護院將他轟了出去。
「陳棲月,你是不是存心讓我難堪,你將他帶了過來,你還嫌別人罵得不夠難聽嗎?」
嫡姐生氣地衝我喊著。
她癱坐在地,目光渙散,顫抖著張開嘴,泛紅的眼眶裡漸漸蓄滿了淚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翻滾著墜落下來。
「他怎麼還有臉來找我,他說要我做他唯一的妻子,會永遠對我好,我舍棄了家人,承受著世人的謾罵與他私奔,可他呢,他騙了我,他早就有了妻子,甚至還有一個未出生的孩子,他說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法拒絕,他會讓我做平妻……呵……」
「我堂堂尚書府嫡女,給他一個低賤的商賈之子做平妻?怎麼可能?」
命運似乎跟她開了一個玩笑。
嫡母曾經最看不起我娘,說我娘有心機,費盡心思引誘我爹,換來做妾的機會。
可是如今她放在心尖上寵的女兒,竟落得跟我娘一樣的下場。
嫡姐坐在地上,不停抹著眼淚。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抬眸望向我,而後踉跄著站起身。
她走近,褪下腕間名貴的羊脂玉镯子,拉過我的手戴了上去。
「月兒,你幫幫我,你我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倘若被沈祈安發現我們的事,他不會放過我們的,貴妃娘娘更不會。」
她邊哭邊說,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仿佛委屈極了。
我低著頭,一言不發,淚水順著臉頰流入嘴裡,酸澀得可怕。
見我不語,她後退了幾步,將一旁的杯子摔在地上,歇斯底裡道:
「沒想到你也愛慕虛榮,隻想嫁給王爺攀上枝頭,你是不是就希望我不回來,沒人拆穿你的假身份,好做一輩子的安王妃。」
我抬眸,靜靜地望著她,這個曾經疼愛我的嫡姐,將我救出於火海的嫡姐。
「我同意。」
我抬眸,看著她,緩緩說道。
嫡姐給林承去了一封信,約定兩日後在臨江客棧相見。
7
「嫣然呢?」
林承看著我,錯愕地說道。
我不說話,踱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緩緩坐下,端起茶慢慢飲著。
嫡姐並未來赴約,在她寫信的那一晚,她就已經回王府了。
林承站在原地,震驚地跌坐在凳子。
他仿佛頓悟了什麼,搖搖頭:「她回去了?」
他眼角泛紅,祈求般望向我。
「你能不能幫幫我,讓我見她一面,我不相信她會如此絕情。」
我默了下,想起嫡姐的話,輕聲道:「她不會見你的,她如今已經是安王妃,身份尊貴,她為什麼要跟你回去做一個商賈的妾。」
他的神色晦暗了幾分。
他站起身來,眼睛透過窗,眺望著遠方。
那是安王府的方向。
「平怡是我的表妹,她母親早亡,父親再娶,處境艱難,母親憐惜,將她接過來養在身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成了親,然後,她有了身孕。」
他頓了許久,久到茶色漸淡,暮色漸濃。
「直到後來,我進京趕考,遇到了嫣然。」
再開口,他的聲音帶了絲沙啞,隱約透著幾分哀傷。
「我想過休妻,給她正妻之位,可我不能這麼做,我不能辜負平怡和她腹中的孩子,我承諾許她平妻之位,給她最好的,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我放下茶盞,問道。
半晌,他嘆了口氣:
「罷了,終究是我負了她。」
窗外暮色正濃,一片極美的明霞漸漸染紅了天。
林承走了,那日之後,他就離開了京城。
嫡姐長舒一口氣,她終於可以毫無牽掛地做安王妃了。
嫡母擔心留下我是個隱患,果斷將我送至郓城老家。
郓城偏僻,離京城數千裡遠,馬車搖搖晃晃了半個月才到。
8
與京都的熱鬧喧哗不同,這裡甚是安靜。
老屋子常年無人居住,落了厚厚一層灰塵。
我從日出打掃到日落,才堪堪能住人。
我用僅剩下的幾個銅錢買了一些種子,又買了一盆蘭花。
沈祈安愛花,蘭花更甚。
與他相處久了,我竟也沾上一些他的習性。
如此過了兩三月,轉眼已是盛夏時節。
陽光閃耀,蟬鳴聲聲。
沒有了勾心鬥角,也沒有旁人的打擾,生活得格外愜意。
京都的事遙遠得似乎隻是我的一場夢。
這日闲來無事,我拿起一把油紙傘,施施然出了家門。
夏日多雨,陰晴不定。
出門時還是晴空萬裡,這會已經下起了小雨。
我撐著傘正要離開時,餘光瞥見一張堅毅又熟悉的側臉。
我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
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熱,他陡然止了步,回頭看向我。
他的眼中閃過一霎的驚訝,隨後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我裝作鎮定,後背卻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褪去妝容,我與嫡姐隻有七分像,他是認不出我的。
我收回目光正要離去,卻被他叫住。
我停住,低著頭,問:「公子何事?」
雨水傾斜,打湿他的衣角,他毫不在意般,一言不發,隻慢慢走過來。
他沉斂的眸色落在我身上,將我從上到下審視一番。
我緊握住傘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微微的疼痛提醒我保持冷靜。
他不語,隻是低頭看著我。
雨下得越來越大,路邊的行人逐漸減少。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木香,混著泥土的清香。
「王爺,京中急報。」
侍衛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平靜。
我瞪大眼睛,一副震驚的模樣:「王爺?」
我急忙要跪下行禮,一雙大手阻止了我的動作。
我抬頭,猝不及防撞進他的視線,深邃,淡漠而又隱晦不明。
空氣停滯半晌。
他驀然開口:
「陳棲月……
「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遠處一道驚雷突然炸響,一聲聲,一更更。
湿潤的霧氣裹挾著水珠吹在臉上,涼意喚回了幾分清醒。
「你怎麼知道的。」
我低著頭,輕聲問道。
他那樣聰明的一個人,能找到這,我並沒有意外。
我隻是在賭,賭他知道真相後會不會來找我。
可他真的來了。
「陳棲月你是不是當我傻?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要瘋了。」
怒氣在他的臉上逐漸蔓延,再不見半分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