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房的牆上貼滿了我的照片。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角度,甚至是不同的時期。


 


有我在食堂吃飯的照片,在路邊摸小狗,上軍事理論課,上臺演講……甚至是我高中的畢業照。


 


我打開書房桌子的抽屜,裡面的東西更是讓我大跌眼鏡。


 


我喝過水的一次性杯子,沒墨的紅筆,送給他生日禮物上的包裝盒,以及這次旅行我給他帶的驅蚊水等。


 


抽屜最裡面還有一本日記本。


 


封面有些熟悉。


 


我翻開第一頁看見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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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小啞巴」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上面的字。


 


這是我寫的。


 


這本本子是我送給別人的。


 


那段塵封已久的記憶隨著這本陳舊的筆記本一起被翻開了。


 


就在這時,我看見齊行綽站在門口。


 


手裡的日記本順勢而落。


 


他朝我走過來,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安靜一陣後,我問道:「你不是和他們去商業街了嗎?」


 


「沒去。給你買早飯。」


 


他沒有質問我是怎麼進來的,也沒有生氣我沒經過同意就翻他的東西,隻是把手裡的袋子遞給我。


 


「你胃不好,不能不吃早飯。」


 


我沒有接,看著他漆黑的眼睛。


 


「給我發照片的人是你,對不對?」


 


他嗯了聲。


 


我的呼吸變得有些壓抑,我看著他熟悉的眉眼直到和記憶裡的人重疊。


 


「……小啞巴,也是你,對不對?」


 


「嗯。」


 


我突然不想繼續問下去了,隻是覺得疲憊。


 


我推開他獨自回到了房間裡。


 


腦海中被我刻意掩藏的回憶血淋淋地佔據了我的大腦。


 


11


 


那是十幾歲時的事了。


 


媽媽去世後,爸爸很快就娶了新老婆。


 


據說她是我爸的初戀,和前夫結婚後被家暴,好不容易離了婚,身邊還帶了個女兒。


 


我爸義無反顧地娶了她。


 


他們結婚後變得非常恩愛,爸爸對她的女兒很好,要什麼給什麼。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才是最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家庭裡的人。


 


繼母唐倩表面上對我很好,不管我做什麼都會縱容,反而對自己的女兒很嚴厲。


 


爸爸說她很愛我,周圍的人也誇她,說她氣量大,對她贊不絕口。


 


但我知道她其實並不愛我。


 


她隻是想毀了我。


 


為了引起爸爸的關注,我故意表現得很叛逆。


 


每天逃課去網吧,在學校裡打架,成績一落千丈。


 


但他視若無睹,根本不在乎。


 


我把倒數的試卷攤在桌上。


 


爸爸坐在桌子前看著手裡何清羽和我半斤八兩的試卷,笑著摸她的頭誇她有進步。


 


而我的試卷被飯碗壓出了一個油印子,無人問津。


 


下雨天沒人來接我,我一個人回家被雨淋成落湯雞。


 


而他們一家三口剛在外面吃完飯其樂融融地下車,看見我的那一刻笑容戛然而止。


 


好像我才是插入這個家庭的第三者。


 


於是我更加叛逆了。


 


夜不歸宿,缺考,逃學。


 


學校給我爸打電話說我再這樣就要被勸退了。


 


這一次我終於從他臉上看到了情緒。


 


憤怒。


 


厭惡。


 


恨鐵不成鋼。


 


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


 


「你為什麼不能向清羽學學?!」


 


學什麼呢?


 


學她在學校孤立我,造我黃瑤。


 


學她說我壞話,搶我朋友。


 


學她裝可憐,到處說我欺負她。


 


隻要何清羽一出現,就能輕易搶走我身邊的一切。


 


我是囂張跋扈的大小姐,她是清純可人的小白花。


 


我扯了扯嘴角,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我無視了朝我發火的男人,一步一步朝著黑暗走去。


 


12


 


我走到了學校附近的廢棄工廠。


 


裡面一片漆黑,空氣陰冷。


 


我並不在意,卻突然被什麼東西絆倒。


 


這時我才發現腳底下躺著一個男人。


 


我被嚇了一跳,泄憤般踹了他一腳。


 


地上的男人坐了起來。


 


我看清了他的樣子。


 


皮膚很白,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甚至戴了個大黑框眼鏡。


 


他沉默地看著我,沒什麼反應。


 


我一腳踩在他胸口。


 


「怎麼,是啞巴?」


 


既然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壞人,那我就壞到底好了。


 


13


 


他抬眼看我,瞳色很黑,沒有任何情緒。


 


我被看得有些發怵,但還是強裝鎮定。


 


「看什麼看,你知道我是誰嗎?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這時地上的男生終於開口了。


 


聲音帶著和他年紀不符的沉穩和冷酷。


 


「見過。」


 


我一噎。


 


「然後呢?」


 


他站起來隨意拍了拍沾灰的衣角。


 


「處處被繼妹壓一頭的小可憐。」


 


我瞬間就像被點燃的炮仗。


 


「誰被她壓一頭了?!她算什麼東西啊!你信不信我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並不知道其實自己耀武揚威的樣子像個紙老虎。


 


我抬手就想揍他,誰知道他就站在原地動都不動。


 


拳頭在離他臉上一毫米的地方停住。


 


他伸手握住了我的顫抖的手。


 


我猛推了他一把,他沒站穩,兩人一起倒在地上。


 


我坐在他的腰上,對著他胸口就是一記重拳。


 


他悶哼一聲,突然笑了。


 


「缺愛的人才喜歡虛張聲勢。」


 


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鼠,「誰他媽缺愛啊!你才缺愛!你以為你是誰啊!」


 


他隻是看著我,沒什麼反應。


 


但越無動於衷越顯得我可笑。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領。


 


「對啊,我就是缺愛啊!我他媽就是缺愛!」


 


他嘆了口氣。


 


「別哭了。」


 


我壓抑著自己近乎哽咽的嗓音。


 


「我沒哭……」


 


說著沒哭,但眼淚根本止不住。


 


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我哭。


 


過了很久,我才擦幹眼淚。


 


「要是你敢把今晚發生的事告訴別人,我就弄S你!」


 


孰不知自己抽噎的嗓音毫無威懾力。


 


他遞紙給我擦眼淚。


 


「先站起來?」


 


我剛想站起來,又瞬間跌坐在他身上。


 


聲音雖然小但是格外理直氣壯。


 


「腳麻了。」


 


他伸手把我抱起來打算讓我坐地上。


 


褲子還沒碰到地我就開始掙扎。


 


「不要!髒S了!」


 


他被氣笑了。


 


「真打算坐我身上?」


 


我吸了吸鼻涕。


 


「你衣服給我墊著。」


 


他隻能脫下外套給我墊在屁股底下。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宣泄過情緒,坐下那一刻我又失控了。


 


眼淚不要錢似的掉。


 


一邊哭還一邊往人衣服上抹。


 


他嘆氣。


 


「別哭了,你是水龍頭嗎?」


 


可能是太久沒人傾訴。


 


也可能是情緒上來了。


 


也沒問他想不想聽,把那些從來沒有和人說過的過往一股腦說了出來。


 


他是一個很合格的傾聽者。


 


不打斷,不反駁,不質疑。


 


隻是靜靜地聽著。


 


我擦了擦臉上幹涸的淚痕。


 


「你真是啞巴嗎?」


 


他嗯了聲。


 


「知道了。」


 


我拽著他的衣角不開心地戳他大腿。


 


「你也覺得我繼妹最可憐最無辜嗎?」


 


「不覺得。」


 


「噢。


 


「剛剛,對不起。」


 


「嗯。」


 


因為這莫名其妙的緣分我們靠在一起看了一晚上星星。


 


……


 


14


 


第二次見他也是在這個廢工廠。


 


「你每晚都來嗎?」


 


「嗯。」


 


不管我問他什麼,他也隻會「嗯」。


 


「……你和啞巴到底有什麼區別?」


 


我剛打架完,身上有不少的傷,我拿出包裡的碘伏和棉籤讓他幫我塗。


 


明明是他在幫我,但我沒有一點求人的態度,被弄疼了還要生氣。


 


但他也不惱,乖乖給我上藥。


 


我戳了戳他的手臂,突然發現有血透過襯衫流出來。


 


我嚇了一跳,掀開他的衣服看,身上密密麻麻都是被抽出來的血痕,比我身上那點微不足道的小擦傷嚴重多了。


 


「你……」


 


他表情依然淡淡的。


 


好像渾身帶血的人不是他一樣。


 


「你不疼嗎?」


 


「疼。」


 


「我給你上藥?」


 


「嗯。」


 


「那你說點好聽的求求我。」


 


他的眼睛被劉海遮住,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但說出來的話卻莫名讓我臉熱。


 


「大小姐,求你疼疼我。」


 


我掀開他的衣服給他上藥。


 


白皙勁瘦的腰上隱約能看出形狀漂亮的腹肌,但卻被一道道交錯的傷痕毀壞了美感。


 


我猜到他可能不願意說,並沒有深入打聽。


 


隻是吹了聲口哨,調侃道:


 


「還挺有料的。」


 


那是我頭一次在那張冰冷的臉上看到別的表情。


 


他的耳尖悄悄紅了一片。


 


……


 


15


 


第三次見他是在過完春節後。


 


爸爸讓我回家吃飯。


 


我也想回去徹底做個了斷。


 


回去的時候,唐倩已經在準備火鍋食材了。


 


我對芝麻醬過敏。


 


每次我在家吃飯,她都會往菜裡放芝麻醬。


 


全家人圍在一起吃火鍋,她給每個人的蘸料裡都放了滿滿的芝麻醬。


 


他們其樂融融,我隻能吃水煮菜。


 


何清羽給爸爸敬酒,爸爸寵溺地摸著她的頭,誇她懂事。


 


而我默不作聲。


 


唐倩問我怎麼不吃她給我調的蘸料。


 


爸爸冷哼一聲,諷刺我就知道擺臉色。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對芝麻醬過敏。」


 


換來的隻是一句:


 


「這能怪誰,你為什麼不早說。」


 


其實我說過很多次了,隻是無人在意而已。


 


我突然笑了。


 


在飯桌上笑得像個瘋子。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我掀翻了桌子。


 


在唐倩的尖叫、父親的怒罵還有何清羽虛偽的安撫聲下,我平靜地走出了這所房子。


 


這所我住了十幾年,但不能稱之為家的房子。


 


16


 


不知怎的,我又走進了那個廢棄工廠。


 


好像隻有這個地方才能給我帶來一點微弱的安全感。


 


走進去的那一刻我才發現。


 


他也在這。


 


在最熱鬧的節日裡,兩個人都出現在悽清的工廠。


 


好不可憐。


 


我沒有說什麼,走過去靠著他坐下來。


 


自顧自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也沒管他在不在聽。


 


「我記住了。」


 


「什麼?」


 


「你不吃芝麻醬。」


 


我還以為多難呢。


 


原來這麼簡單。


 


一個隻見過幾面的人都能記住的事情。


 


和我流著相同的血的人卻做不到。


 


我們十指相扣,試圖從對方身上獲得一些溫暖。


 


17


 


後來這個廢棄工廠就成了我們每天見面的地方。


 


我不再逃課打架,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我知道自己還算聰明,但落下了太多基礎很難補回來。


 


他每天都會不厭其煩地教我。


 


我以為他很窮而且原生家庭不太好。


 


為了感謝他我會每天帶各種好吃的。


 


讓他給我削蘋果,吃完又假裝嫌酸一股腦塞給他。


 


帶一大包進口零食讓他喂我,吃了一口又說要減肥不想吃讓他幫我吃完。


 


我們在這個小而冰冷的工廠裡一起度過了很多時光。


 


聽過午夜汽車鳴笛,看過新年絢爛煙火。


 


從春暖花開呆到枝頭黃葉飄零。


 


我把媽媽留給我的日記本送給他。


 


約定好以後去同一個城市。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麼走下去。


 


直到一個雨夜。


 


我得知工廠要被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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