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良久,他輕輕地說:「你們都沒錯,一切是天意罷了。」?
15
耀之走後,姜遺珠便病了,越病越嚴重,甚至下不了床。
我去見她的時候,她臉色蠟黃,身體瘦成了紙片兒。
「你們魏大人呢?」
我問伺候的丫鬟。
「魏大人他……他在天香樓。」
丫鬟小心翼翼地說著,姜遺珠沒什麼表情,似乎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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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後,魏東對姜遺珠視而不見,每日沉迷於酒色,若是打了照面,也是一頓臭罵,狠狠揭開她的傷疤。
魏東他娘對她更是沒有好臉色,說她害了自己的孫子,又害得自己兒子不務正業。
當初娶了她,還覺得她是高門小姐,多子多福,福蔭滿門。
現今看來,她是毀了兩代人的禍害!
她說的簡直是放屁!
這個嘴臭的S老太婆,盡說那讓人萬箭穿心的話。
「珠珠,若是這魏府待得不開心,你不若考慮和離?」
「和離?我姜家沒有和離的女子,若是我和離了,姜家一定會被人笑話。我還有兩個妹妹未出嫁,會影響他們擇婿的,我剛上任的弟弟也可能會受我牽連。我若和離了,姜家會視我為恥辱,我該去哪裡呢?」
「珠珠,你和我走,你識字,可以和我一起管理鋪子,你還能做很多事。」
我把這些年從商的經歷講給她聽,那些新奇的東西或許她從未經歷過。
她聽得神採奕奕,但眼光最終還是暗了下去。
「女子從商,於禮數是不合的。」
「什麼禮數不禮數,那些迂腐的東西,不過是框著女子罷了。我娘從商,我也從商,我們都未纏足,按照禮數,更是不合。但現在別人見了我們,不都是恭恭敬敬地稱一聲夫人嗎?隻要你足夠強,禮數這東西,不作數的。」
我拉著她的手:「珠珠,你信我,外面海闊天空,比你在這裡,在姜家更好。」
「我自小學習《女則》《周禮》等,書上說女子應當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S從子,是斷斷不該自己做主的,我若從商,姜家的顏面都丟光了。
「何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是我害S了耀之,我罪有應得,咳咳……」
她猛烈地咳嗽起來,我不知該怎麼勸她,有些東西在她的腦子裡根深蒂固,我再說也是沒用的。?
16
沒多久,魏府再次辦起了喜事。
魏老婦人選了戶殷實人家的女兒,以平妻身份迎進了門。
據說那姑娘臉盤一般,但勝在腰細屁股大,一看就好生養。
我也去了魏府,從後門進的。
我不是去道賀的,而是去看姜遺珠的。
她身邊的丫鬟說她情況很不好,但府裡人都忙著操辦喜事,沒人管,她不得已找到了我。
外面人聲鼎沸,可姜遺珠的屋裡卻是冷冷清清。
「琳琅,你來了。」
她的臉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我扶起她,把枕頭靠在她身後。
「外面是在辦喜事吧,他還是納妾了,可是耀之沒了,這有什麼用呢?」
她自嘲地笑起來,我不敢說新人是以平妻之禮進的門,隻是勸她放寬心,好好養病。
畢竟她才是魏東的正頭娘子,她在,其他人就沒有資格做主母。
「琳琅,是我害S了耀之,他這麼做,我不恨他,反正我也支持不了多久,魏府的主母讓給他人做也無妨,我累了。」
我想安慰她,又不知該說什麼。
她這樣柔弱的女子,不該嫁入魏家,而是應該有一個溫柔的相公疼惜。
對方家知書達理,明辨是非,與她舉案齊眉。
隻可惜陰差陽錯,一步錯,步步錯,凡事都不能如她所願。
她抓著我的手,一點點攤開,掰直我的手指,慢悠悠地講兒時的事。
她說她小時候見過一個鳥兒的風箏,風箏翅膀是紅色的,身子是藍色的,非常漂亮。
那風箏飛得又高又遠,最後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隻剩下一個點兒。
她特別羨慕那隻風箏,也羨慕風箏的主人,能把風箏放那麼高,他一定是自由的。
不像她,一輩子困在深宅中。
裹了小腳後,就再也放不了風箏。
即便後面嫁了人,也不過是從一個深宅換到另一個深宅。
永遠無法見識外面的美景。
她的語氣平靜,我的心卻像鈍刀割肉般疼。
那隻風箏是我放的,我搬來永清巷的第一日,便放了一隻巨大的風箏。
隻可惜最後那隻風箏掉了下來,掛到了樹上。
我使勁一扯線,它被樹杈撕得支離破碎。
「咚!咚!咚……」
炮聲震耳欲聾,把我的眼淚震落一大片。
懷裡的她沒有呼吸了。
「珠珠!」
我的哭聲混合著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傳出去很遠。
不知過了多久,魏東才跌跌撞撞地趕來,一身喜服亦如當初,但臉上毫無喜色。
他撲倒在床上,不可置信地看著一切。
「她,怎麼S了?」
「珠珠S了,S之前,你忙著納妾,不,應該是娶妻。」
「琳琅……」
「東……魏大人,節哀。」
我想再叫他一聲東子哥,卻還是規規矩矩地叫了聲「魏大人」,我明白,我們早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越走越遠,唯一的交錯點,不過是兒時的一點情義。
如今,珠珠已去,我們之間最後的一點情義也無。
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出了門,我聽見魏東他娘沙啞的號叫聲:「天S的,偏偏在我兒辦喜事的時候S,真是晦氣,我早就說她是個禍害,魏家的福氣,都讓她霍霍完了。還是什麼大家族的閨女呢!」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裡不積德,S後要去地獄拔舌頭!」
老太婆似乎被嚇到了,當即閉了嘴,一邊回頭看我,一邊邁著小碎步離開。
到家的時候,我狠狠地哭了一場。
陸愆拍著我的背說:「或許對於她來說,這是解脫,她終於可以擺脫一切桎梏。」
我知道,在人生的終點,珠珠想要自由。?
17
我再次見到魏東的時候,已經是很多年之後,在菜市口的刑場上。
他因貪汙軍餉被揭發,聖上一怒之下將其株連九族。
人潮洶湧中,混合著無邊無際的罵聲。
罵他這些年為官惡劣,罵魏家活該,所以斷子絕孫。
魏東她娘三年前因惡疾病逝,S的時候,渾身長滿爛瘡,說媳婦化作惡鬼來找她了。
耀之沒了之後,他又納了三房新人,卻無一子嗣。
魏東有精弱之症,不易受孕。
這是姜遺珠S之前告訴我的,她問我懷孕秘方後,私下問了魏東的問診郎中。
可魏東不承認,魏東他娘也說她胡說,生不了孩子是女子的過錯,與男子何幹?
田地裡播下種子不開花,難道還怨耕地的牛?
她為了所有人的顏面,忍了下來。
那時,我才知道耀之S後,她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我提著一壇酒,隨著人潮沉默。
行刑前,我走上刑臺,給他倒了一碗酒。
「魏大人,我來給你送行。」
他跪在我面前,紅著眼睛,哽咽地叫著我「琳琅」,就著我的手大口大口喝下。
順著臉上流下來的,不知是酒水還是淚水。
「這是什麼酒?挺好喝的。」
「魏大人,你喝過的。」
「我喝過嗎?難道是百兩一斤的仙人醉?」
我搖搖頭:「魏大人,這個酒就是西大爿普通的杏子酒,三文錢一大壇,魏二叔當年特別喜歡,總讓你去買。」
果然,有些路,他走得太遠,就回不了頭了。
他當初走的時候,說給魏二叔討回公道,可是他回來的時候,卻忘了。
「杏子酒,哈哈,是杏子酒。」
他突然笑了,然後笑著笑著就哭了:「鳳兒,你能不能再喊我一聲東子哥。」
我沒說話,收拾好了碗,轉身離去。
這世上,早就沒了鳳兒和東子哥。
有的,隻是祝琳琅和即將砍頭的魏東。
我的鋪子還有很多事要忙,我是別人口中雷厲風行,資產豐盈的祝夫人。
而他,是一個S囚,即將被斬首,為曾經犯下的錯贖罪。?
18
我將魏家人的屍骨收斂了,別人都說祝夫人仁慈,念著同鄉人的舊情。
黃紙元寶燒了一堆又一堆,燻得我手都發黃了。
姜遺珠的墓地很幹淨,我每年都派人來打掃的。
我和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大部分是我生意上走南闖北的見聞,她應該是喜歡的。
我沒有把魏東的屍骨和她葬在一起,想必她也是不願的吧。
一陣涼風吹來,陸愆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
他如今已升任知府,即將赴任。
勤勤懇懇地幹了多年,做了不少好事,也算有些回報。
不像當年的魏東,僅僅是因為救了知府大人,便撞了大運,跟在其身邊,一舉成為少尹。
這樣看來,陸愆的運氣實在是差了點。
可我爹說他女婿做官清清白白,睡覺也踏實。
「還不是笨!要是懂一點,以他的才華,早成大官了。」
「對對對,夫人說的是,我若是有夫人的才智,早就成了京城新貴。現在做個小官,很多事也要靠夫人打點,離了夫人我是真不行。」
我得意地看著我爹。
「你就是捧著她,捧得都找不到東南西北了。女婿這麼多年,也沒嫌棄你……」
我知道,這些年,我的生意越做越好,鋪子也越來越大,不少人知道「祝夫人」, 卻未必知道「陸大人」。
總有人拿我商人的身份和大腳說事,勸陸愆納妾並好生調教我以夫為綱,都被他嚴詞拒絕。
他不反對我做生意, 反而非常驕傲。
「夫人生意做得好, 陸某臉上也有光,誰家的娘子能有我夫人能幹?」
「祝老二, 磨蹭什麼呢?快過來!」
我娘吼了一嗓子, 我爹麻溜地離開,臨走, 同情地看著陸愆,嘴裡嘟囔著:「咱爺倆,都一樣。」?
19
給姜遺珠上完墳後,陸愆和我牽著手回去。
幾個兒女在前面嘰嘰喳喳鬧個不停。
陸愆蹲身折了一束野花送給我,紅的、黃的、紫的, 花瓣肥厚,格外好看。
我低頭嗅的時候,大兒子陸瑾彥也採了一束, 用長長的草莖縛了起來。
巷子幹淨平整,裡面住的人大多有些身份,我爹找人算過,風水極佳。
「四瑾」「嵐兒是誰?」
我八卦地湊到他跟前。
瑾彥紅了臉,我的小女兒月汐蹦跳著說:「就是隔壁街上的司嵐姐姐啊, 家裡開鏢局的,可厲害了。」
司嵐的父親和我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她的情況我知道一些。
娘親早逝, 她深受家裡鏢師影響,自小喜歡舞槍弄棒, 和鏢師們走南闖北。
腳,自然也是沒裹的。
她自小便和瑾彥一起玩,瑾彥經常被她追得滿街跑,在她那兒,瑾彥就沒佔過便宜。
有時候被追得急了, 也會哭著來一句:「好男不和女鬥。」
結果是被揍得鼻青臉腫。
司總鏢頭上門道歉的時候很不好意思, 說女兒野慣了,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沒有盡到責任。
他很擔心女兒以後嫁不出去。
我說不要緊, 孩子打打鬧鬧正常,我倒是覺得小姑娘活潑可愛。
後來,瑾彥大一些,進了學,司嵐倒是不追著他打了。
反而跟在他後面一口一個「瑾彥哥哥」叫得歡,瑾彥開始板著臉,後來就笑著和他說學堂的事。
感覺司嵐把他吃得SS的, 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哎喲, 我的好大兒,那小姑娘你降得住嗎?外人可都說她是母老虎呢。」
陸愆也湊過來,他這一說,瑾彥耳根都紅了。
「我……」
「可若是你喜歡, 別人怎麼說, 重要嗎?」
「爹,我明白了!」
瑾彥抱著花跑著離開,陸愆和我相視而笑。
四月天, 萬物復蘇,大好春光,空氣中都是清新的味道。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