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確診癌症後,我在學校天臺給自己風光大辦了一場葬禮。
聽人說S前越多人惦記,S後受得苦越少。
我在這個世界上沒人惦記,也沒人愛。
所以我特意開了直播。
網友罵我,我放炮。
同學圍觀,我燒紙。
等到我準備給自己哭喪時,天臺上闖進來了一男生。
他一臉冷淡:「這位同學,你站這兒妨礙到我連校園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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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你的那些鍋碗瓢盆影響我手機信號。」
「所以,能不能換個地方?」
1
「你說我礙著你?」我一臉不可置信,指著自己。
「嗯。」
裴徵面無表情,眼神冷淡。
我和裴徵,從大一開學便暗戳戳地爭,上到國家級項目,下到小比賽獎項。
隻要有比賽的地方,都能看到我倆的身影。
他也不說垃圾話,就是像現在這樣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站我旁邊較勁。
這還是他第一次正面跟我「提意見」。
我氣笑了。
「你見過辦葬禮辦一半兒讓人停的嗎?」
話很快從風裡接過:「那你見過辦葬禮還開直播的嗎?」
我誠實搖了搖頭。
那不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嗎?
今早給我爸打電話說想要錢治病。
還沒來得及說我得了癌症。
他幾句「又去哪混了」「你怕是出去染得髒病」給我生生噎住了。
治病的錢都不給,他怎麼可能舍得給我錢辦葬禮。
而且,辦不辦葬禮也都隨便。
我就是……
就是想讓人惦記而已。
2
「秦漫歌。」
我猛然回神,看見裴徵已然走到我面前。
他低頭看我一眼後,轉去看我的手機。
直播間裡汙言穢語。
【有娘養沒娘生?缺錢到給自己辦葬禮博眼球?】
【現在這世道,什麼品種的人都有,惡心。】
【為了賺錢不擇手段。】
【能不能別給我推這種腦殘的直播。】
【見過賽博婚禮,賽博葬禮還是第一次見,有點意思,也有點晦氣,舉報了不謝。】
【女的啊,還不露臉,就露個身子,身材還不錯,新型擦邊?】
【……】
我看著刷過的評論,面無表情。
比這惡毒的話我都聽過,這不算什麼。
可身邊的人卻握起了拳頭,指間咯咯作響。
他猛地抬手,將直播間關了。
我一臉驚訝,問道:「你幹嘛?」
「看我直播間這麼火你也嫉妒?」
裴徵胸口微微起伏:「你是不是缺心眼?」
我從他手裡拿回手機,無奈說道:「那我先停會兒,降降熱度。」
「你趕緊走吧,一會兒我播的時候切流量,不會影響你連校園網。」
「你還要播?」
這位平時話不多的人今天竟然主動截住我的路。
「怎麼了?」我把手機重新架好,趕緊說著:「欸,你別說我用流量也能礙著你啊。」
裴徵沒話了。
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護著手機,問:「你到底要幹嘛?」
他瞥我一眼,三步並作兩步撕下了我「墓碑」上貼著的二維碼。
邊掃邊說:「上學期是我把你的一等獎學金搶走了,掃你一半。別這樣糟蹋自己。」
我第一次聽他說這麼一長串話,有些沒反應過來。
等我伸手準備去搶那張二維碼時,他手機裡早已出現了我的聲音。
……
「親愛的陌生人,你好,當你掃出這條語音時,我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人們叫它S亡,我叫它新生……」
雞皮疙瘩起來一胳膊。
裴徵愣住。
那不是收款碼,是我的電子遺言。
我趁機將他的手機劃拉一下,阻止了這段矯情遺言的繼續。
那張印著二維碼的紙也被我一把扯過,撕碎。
尷尬和無措,在我二人之間流動。
好一會兒,裴徵才慢慢開口:「你……生病了?」
3
我大方承認:「嗯。腦腫瘤晚期,治不了那種。」
他的眼神微動,盯著我一動不動。
不知怎麼地,我很懼怕這種眼神,但,又有點悸動。
他是在擔心我?
竟然還會有人擔心我嗎……
前段時間,去醫院確診後,我給我媽打電話。
畢竟她是醫生。
就算再討厭自己女兒,但要真是病患,她總歸是要心軟的。
可電話剛打過去,她便不耐煩地說:「你爸沒S就去找你爸,別來煩我。」
我甚至連一句「媽」都沒來得及喊,她就把電話掛了。
我又難受,又害怕,隻敢躲在醫院院外角落偷偷哭。
突然有個人冒出來,蹲在我面前說:「別哭了,S了也是一種解脫。」
「但前提是你生前有人惦記,S後受得痛苦才越少。」
我想著,這二十年活得還挺痛苦,那我S了總得快活點吧。
可是沒人惦記我,也沒人愛我。
所以……我就找了個來人快,但折壽的爛辦法——開直播。
沒想到,裴徵會……
4
他沒再說一句話。
我不敢臆測,隻敢梗著脖子強壓下心裡的自卑:
「你別這種眼神看我,得這個病的也不少,我說不定也能活很長時間。」
「而且,我下個學期可不會跟這個學期一樣讓你,獎學金肯定是我的……」
「疼嗎?」
呼吸滯住。
他輕聲的二字擋住了我所有強裝的淡定。
堅冰利刃被綿綿細雨一擊而碎。
沒想到,問出這句話的竟然是一個跟我沒說過多少話的人,我的S對頭。
我笑著,聲音卻很啞:「疼啊,疼S了,疼到晚上都沒睡過一個好覺。」
可是幸好,快要解脫了。
風吹亂了我的頭發。
我賣乖:「裴徵,你看我都這麼可憐了,你就別欺負我了唄。」
「我哪有欺負你。」
「你說我妨礙你連校園網,還說我好不容易才搜集好的喪葬用品是鍋碗瓢盆,影響你手機信號……更重要的是。」
我指著他屁股底下的位置,控訴:「這行軍床是我拿來當棺材躺的,你這樣坐,會坐塌的……」
風吹過,他輕笑一聲。
我看見他臉上閃現過一絲悲傷。
「秦漫歌。」
我:「啊?」
裴徵:「哪有人的棺材四面透風啊?」
我琢磨了一下:「也是啊。但我最近沒錢買棺材。」
裴徵表情認真:「我知道有家棺材店,好像挺便宜的,你去不去。」
5
我還真採納了裴徵這離譜的意見,跟他一起去置辦自己的喪葬用品。
「翹課買棺材,聽著怪刺激的。」
我邊說邊笑。
順手拍了一張棺材店的圖發朋友圈裡,設置成僅家人可見。
配文:【得癌了,給自己買口棺材躺躺。】
回頭看一旁忙碌的裴徵。
他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掃地上的木屑。
我疑惑:「你怎麼這麼熟悉這裡?你經常來?」
話落,我自覺說得不太對勁。
但裴徵並沒多想,隻抿嘴「嗯」了一句。
門簾掀起,一個老奶奶從房裡鑽出。
我立馬站好。
「是誰要定棺材啊?」
我舉手,有些興奮:「是我!」
奶奶定睛一看,揮揮手:「你個小女娃胡鬧什麼?」
我再次舉手,真誠說道:「奶奶,我得了腦瘤,晚期。」
「就是腦子裡長了一個大包包,快S的那種,家裡沒人,我自己來找人做。嘿嘿。」
奶奶愣了愣。
裴徵在一旁突然開口:「她怕S了找不到家,所以想給自己做一口棺,提前認認自己以後的家。」
話糙理不糙,但這話也太糙了點。
我還沒S呢。
但我依舊微笑點頭。
本以為奶奶會不耐煩趕我們走,但她聽到裴徵的話後渾濁的眼睛亮了亮。
撂下一句「去拿卷尺給你量身高」,直直走向後院。
我朝裴徵豎起大拇哥。
又問:「這兒有沒有什麼其他的喪葬用品啊,比如花圈什麼的,我一次性買了得了,看著老人家挺可憐。」
裴徵掀起眼皮看我:「當這奢侈品店呢,一次性打包。」
我愣了愣,「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裴徵,你知不知道,你頂著這張臭臉說笑話,會讓人想笑又不敢笑。」
裴徵的耳朵驀然變紅,抿著嘴直挺挺朝後院走去了。
6
我乖乖坐在椅子上等奶奶,等裴徵。
順便開了手機。
朋友圈沒人點贊,但是我確信家裡人都看到了。
我那條朋友圈前後夾著別人的分享。
一條來自我高中同班同學,她發了張抱著獎杯的照片。
她爸評論一句:【好閨女,真棒!】
我爸跟她爸都是一個單位的,所以自然也有微信。
我爸跳過我的朋友圈,給那女孩點贊。
還回復那女孩爸爸:【閨女可真優秀,不像我家那個遭人嫌。】
心裡酸澀無限:那個獎我早就拿過了。
作為本校年齡最小的參賽者,學校公眾號還有一篇專門採訪我的文章呢。
可是他們不在乎。
我還記得,當時我發群裡時,他們都在說:
「給你錢你就是去買這種沒必要的證書和報道?」
「天天就知道跟別人混一起,做這個破比賽能讓你找到工作?」
在他們心裡,我就算天天拿獎學金,也隻能證明那獎學金有水分。
從來沒有人肯定過我。
或者說,他們隻是覺得我不配。
7
手機振動幾秒,我媽在群裡發了條消息。
【媽:。】
我竟然緊張了一下。
莫非我媽看到我的朋友圈了?
可下一秒,對方發來一條鏈接。
【醫者仁心……】
哦,又是哪個病人給她送錦旗了。
挺好的。
她想治世間所有生病的人,想讓所有的人都健健康康的。
除了我。
我的出生本就是個意外。
按她的話來說,沒在我出生時掐S我已經算好的了。
我怎麼能奢求額外的東西呢?
我垂眼。
朋友圈裡突然多了條回復消息。
是我哥秦寅。
【?能不能少發點晦氣的東西。】
我神情一頓。
緊接著,就收到他消息框的語音。
【秦漫歌,你不是在上課呢嗎?跑棺材店裝可憐給誰看呢?】
【你要沒事,就少出現在你爹你媽眼前,你一出現他倆就吵架,整得我也煩S了。】
我喉頭哽住。
打下二字:【嗯,不用煩,反正我快S了。】
對方發來一個【好的。】
又直接刪了我。
我的手機僵在屏幕上。
心裡麻木地不知道什麼叫痛。
一滴鼻血濺在屏幕中間,散開圈圈血珠。
真惡心。
跟我一樣。
8
我慢條斯理往鼻子塞了一團紙。
冷靜下來之後,我翻到自己的錢包。
癟了。
電子錢包呢?
餘額:105.36。
沒錢還怎麼買棺材?
剛想叫裴徵走吧,但眼前突然閃過奶奶的身影。
背那麼駝,走路也顫巍巍的。
萬一她好久沒接生意了,就差我這單呢?
咬了咬牙,我拿起手機,給我媽打過去電話。
「嘟嘟嘟——」
隻響了兩聲,便被對面掛斷了。
可很快又發來消息:
【忙。】
我趕緊打著字:【媽,能不能借你點錢,我錢不夠了,等我過兩天找到兼職還你。】
【求你了,真的很急。】
隻一秒,我看到了紅色感嘆號。
又拉黑我了。
我苦笑一聲,垂下眼眸,心想:
「挺好,幸好我快S了,S了就再也不會打擾到她。」
反正……她一個月也隻讓我給她打三次電話。
剛剛那是這個月的第二次電話。
第一次是我確診時打的。
兩次,她都沒接。
但我猜,她應該會很開心。
因為忙,不用聽到我的聲音。
嗡嗡。
手機傳來輕微振動。
【話費扣費提醒,50 元。】
像有根繩子勒住脖子,喘不上來氣。
就剩五十塊了。
我所有兼職的錢花得就剩這點了。
以前治不起病,現在連棺材都買不起。
長舒一口氣,我撥通了我爸電話。
「幹什麼?」
電話那邊的人聲音有些啞,還有絲絲微微……女人的聲音。
我做好了被他辱罵的準備,做好他不接電話的準備,唯獨沒想到,他在親生女兒面前跟別人……
震驚之後,是滿胸腔的惡心。
惡心至極!
再也沒忍住。
我朝著電話大叫:
「我得癌症了,不跟你要錢治病,跟你要錢買口棺材總行吧!」
對面當即破口大罵:「你個雜種叫嚷什麼!要S……」
「你特麼才雜種!」
「怦!」
沒聽完他羞辱的話。
我便將手機狠狠摔在地上。
眼睛恨到血紅,我從牙縫裡持續蹦出幾個字:
「你媽的爛人,雜種……」
屏幕裂了,但還要S不活地亮著。
我跌坐在地上,臉埋進膝蓋。
目光空洞地盯著地板。
活著,真沒意思。
木門「吱呀」一聲。
裴徵頓了頓,進來了。
9
他站定我眼前。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秦漫歌。」
我吸了吸鼻子,抬眼。
一個東西被放到我頭上。
是,花環。
我輕輕碰了碰,小花的花瓣上還有一點水,草繩也有點湿。
應該是,剛編好的。
「我想了想,花圈不適合你,還是花環好看。」
裴徵彎腰撐著膝蓋,視線與我的目光平齊。
「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