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沒說話,情緒很低落。

「擔心碩碩?」我試探著問他。

他不自在地垂下眼,聲音很輕,「他沒帶每天晚上抱著睡的小熊。」

我愣了好一會沒說話。

我平時覺得楊槐對楊碩過於嚴厲,很少笑,楊碩都有點怕他,他真的算不上一個溫柔的父親。

可是,他卻知道楊碩每晚需要抱著小熊入睡。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一個受傷的父親,隻好默默地陪著他。

「那要不要給他把小熊送過去?」我試探著問他。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站起身,「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我陪你去。」

他愣了一秒,然後說:「好。」

我以為李茜的住處離我們很遠,但其實也就一個小時的車程。

而楊槐對路線顯然輕車熟路。

「你來過很多次?」我問他。

「嗯。」他倒也沒有隱藏的意思。

過了一會他又說:「碩碩一生病,總是哭著要媽媽,我總是半夜帶著他過來,希望李茜能看一眼孩子。」

「然後呢?」

「她不肯見。」他輕描淡寫地說著那些過往。

我聽了很沉默。

我想起我媽罵我的時候,總是說:

「江笙,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帶大,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嗎?」

「你知道你晚上吵夜,你媽我一個月沒睡,全靠一口仙氣活著,你長大以後要是敢不要你媽,我就打斷你的腿!」

……

而楊槐呢?

他是一個男人,還沒有結婚,就獨自帶了四年孩子。

4 年的時間裡,面對孩子要媽媽的要求,他該有多孤獨、多無措。

這一刻,我打心底裡心疼這個男人。

22

李茜家是一個很大的別墅。

車停在門口,我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心底有一絲好奇,我還是跟著進去了。

因為是半夜,別墅的光都熄滅了。

楊槐去敲門後,用人去叫了房子主人。

一個穿著絲質睡衣的中年男人從裡屋走出來,頭發有一些白,但整個人看上去很精神。

與他對視的瞬間,我的心被電擊了一下。

我忽然有些從未有過的緊張。

這就是我那個傳聞中的爹?

「楊槐,快坐,你怎麼過來了。」他見了楊槐很熱情,卻在看到我的一瞬,目光變得不友好起來。

「我給楊碩拿東西過來,他睡了嗎?」楊槐直接表明來意。

「鬧了好一陣,現在睡了。」他背著手,又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我家茜茜對你的心思,這麼多年了,你又不是不懂。」

「我聽我們家茜茜說,你找人結婚了?」他輕蔑地看了我一眼,「還真是什麼人都不挑。」

我站在那裡,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

因為生活在棚戶區,因為兇,因為是單親,很多人看不起我。

這樣的話我不知道聽了多少。

我以為我已經百毒不侵。

可是他是我爸爸,他眼裡的嫌棄和鄙視,像一把利劍插進我的心髒,我所有的尊嚴都被他踩在腳下。

「李總,這是我妻子,我想,我與貴公司的合作也沒必要進行了。」楊槐放下小熊玩具,拉住我就要走。

我爸嚇得有些臉色驟變。

我卻仰起頭,直視著他。

「我叫江笙。」

他看著我,明顯不想知道我是誰。

「我媽叫江燕。」

「初次見面,讓你見笑了。」

我竭盡全力扯出一個笑容,轉身就跟著楊槐走了。

轉身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眼裡的錯愕和震驚,我在心底笑了笑。

隻是笑著笑著就哭了。

這一刻,我知道我終於S心了。

我媽說的對,我爸爸S了,我沒有爸爸了。

走出門,楊槐看著淚流滿面的我,突然有些手足無措。

他肯定很疑惑,我為什麼哭。

「別哭。」他拉著我,低頭看著我,語氣有些慌,「怪我,不該帶你來這裡。」

他還以為我是被那個李總的話刺激到了。

楊槐還不知道,那個男人唯一能傷害我的原因,是他的身份。

「不怪你。」我背過身去,想在他面前保留最後一點自尊。

「他是我爸爸。」我擠出一個笑容,想盡量讓自己聽起來沒那麼在乎。

「你可能不信,這是第一次見他。」

我擦了眼淚,我以為我能忍住,但在楊槐低著頭,用心疼的目光看著我的時候,瞬間破防了。

他沒再說話,就這樣看了我好久,最後一把把我拉進懷裡,靜靜地抱著我。

「笙笙,別哭。」他溫柔地摸著我的頭。

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笙笙,別哭。」

我卻哭得更厲害了,完全止不住。

這句話,我幻想過很多次。

在被我媽歇斯底裡地打罵的時候。

在我被學校的同學嘲笑是個沒爹的野種的時候。

在我擔心我媽身體,卻拿不出錢給她治病的時候。

……

我都幻想著,我的爸爸走到我面前,抱著我說:「笙笙,別哭。」

然後帶著我戰勝一切困難。

我從來不敢在我媽面前提我對爸爸的渴望,卻總是在無人的夜裡把他當作遙遠的救贖。

可是生活遠比想象中殘酷。

回去的路上,我沒說話。

楊槐也沒有再問我。

也許是想給我保留最後一絲的體面。

23

後來的幾天,楊槐對我很好。

上班等著我,下班等著我。

我卻總是找各種借口避著他。

最後,我幹脆搬了出去,搬到了我媽住的棚戶區。

「良心發現了,知道回來陪你媽了?」我媽見我天天除了上班,就是去她的麻將館幫忙端茶倒水,她很是滿意。

可是過了幾天,她發現了不對。

「和你男朋友吵架了?你不是說楊槐周末要來,怎麼沒來?」

「不結婚了。」我悶著頭,沒什麼心情。

「不結婚?你又在幹什麼?」我媽氣得就要來打我。

前一秒還笑嘻嘻說我孝順,後一秒,她就把我的東西打包直接扔了出去。

「媽!」我被關在門外。

「滾回去,誰要你在這裡,礙眼。」我媽一點不退讓。

「我去哪裡啊?」我要哭了。

「去哪裡,去你男朋友那裡啊,吵架了就解決問題,你躲在我這兒有什麼用?我這裡不收廢物。」

「我都說了,不結婚了。我不配,我不想他可憐我!」

我坐在門口的地上,哭得淚流滿面。

我媽拉開門,對著我破口大罵:「誰敢可憐你?你媽我把你養得有模有樣,有工作,比誰差了?誰瞎了眼,敢嫌棄你,我去跟他拼命!」

我愣了一秒。

「你那去跟我爸拼命吧。」我悶悶地坐在那裡。

她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過了好久,她才艱難地開口:「你去找他了?」

「是。」我仰起頭,「我找他了,但他覺得我是垃圾。」

我媽愣在那裡。

「該S的李建國!」她罵了一句,踩著拖鞋就出門了。

我渾渾噩噩地回了房間。

半夜我媽回來了。

她拉開我房門,一腳踢開我面前的凳子,「別哭了,你媽我抓破了那個S男人的臉,他要是再敢說你,我非得撕爛他的嘴。」

我驚恐地看著她一頭亂發,和眼角的瘀青,「你跑去打架了?」

「要不然呢?」我媽坐下來,繼續罵罵咧咧,「太久沒打了,胳膊都生鏽了。」

「你瘋了,你多大年齡了,還去打架,醫生說你不能情緒激動。」我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怕什麼,S不了。」她無所謂地安慰我,「他要是敢欺負你,我從棺材裡都能爬起來揍他個半S。」

我不說話了。

我深吸一口氣,摸著她眼角的瘀青,「痛嗎?」

「不痛。」我媽甩開我的手。

我們倆就這樣默默地坐著。

過了好久,我媽才開口。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離婚。」她沉默了一會,「雖然別人都覺得我瘋了,都在勸我別離婚,放著富太太不當,非要離婚過得窮困潦倒。

「但是他有嚴重的暴力傾向,我懷著你姐姐的時候,就被打了好多次。他一不高興就打我,喝了酒也打我,我實在忍不了。

「我以為有了孩子他能改變,哪知道,一個人的性格永遠不能改變的。

「忍了兩年,直到你也出生了,我忍無可忍了,提出離婚。

「打架嘛,你媽我從來沒有怕過任何人,我可以和他打個你S我活,我也絕不是認輸的性格。

「可是,我有了孩子,你姐姐嚇到失聲痛哭,我沒辦法不顧及。

「離婚的時候,我想把你和你姐都帶走,但是你爸有錢,有權,而我沒有收入,孩子沒判給我,隻有你,因為還在月子裡,法官把你判給了我。」

我從未聽她說過離婚的原因。

說實話,我以前一直以為是我媽的性格導致了離婚。

怎麼也沒想到是因為我爸家暴。

我呆呆地望著她,聽到她述說悲慘的過往,好想抱抱過去的她。

「那姐姐呢?」我問她,「你不擔心她?」

「擔心,怎麼能不擔心?」我媽嘆了一口氣,「我找人打聽了,她很爭氣,成績好,上了重點高中,上了重點大學,後來還去美國留學了。」

「你爸那個人不怎麼樣,給她找的後媽還算……是個人,沒有N待她。」

「我看著她們在大街上,手挽著手,說說笑笑,像極了真正的母女。」她頓了一下,「我能怎麼辦?她兩歲就離開了我,她當然把後媽當成自己媽了,兩歲能有什麼記憶?」

「不記得也好。」我媽站起來,看著我。

「江笙,你還是不是我女兒?」她問我,「喜歡就去追,你怕什麼?那個叫楊槐的,是不是就是你日記本裡的那個?」

「媽!你偷看我日記?」我震驚到一下子站起來。

「誰看你日記,我打掃衛生,他的校牌掉出來了,還是我幫你放回去的。」

「你是什麼樣子,我當媽的能不明白?棚戶區的小孩都在玩,就你在那裡學習,我還不知道你為了什麼?」

「我……」藏了多年的暗戀被自己的媽發現,真的是一件羞恥到極致的事。

「你和你姐姐的事,那個孩子的事,我都聽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屬於你的誰也搶不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媽說完,關了門走了出去。

留我一個人,站在房間,陷入沉思。

我喜歡楊槐,我想嫁給他,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可是,他之前是因為孩子跟我在一起,現在孩子回親媽那裡去了,我又該以怎樣的理由留下?

我也很迷茫。

24

部門聚餐,我沒什麼心情,不想去。

「你這狀態,一看就是失戀了。」組長搖了搖頭,「被甩了?」

「啊……算是吧……」

「哪個男的不長眼哪,竟然敢甩我的部下!」我組長直接跳了起來。

「你不是說我一無是處嗎?」

「我的部下,再一無是處也比別外面的女人強一百倍!」

我:……

謝謝,有被安慰道。

「別喪,走晚上去喝酒,你看上哪個,我幫你灌醉!」我組長S活拖著我去。

「啊……這……不好吧?」

「男人不醉,你沒機會。」我組長的理論真是一套一套的。

我沒辦法,最終還是被他拉著去了。

「組長,你不去邀請楊總?」同事提醒他。

「你們先走著,我這就去,客氣一下。」

通常聚餐,大家都會去客氣地邀請一下楊槐,但他從來不會參加。

大家都明白這隻是走個過程。

結果,我們到了吃烤肉的地方,組長臉色極為尷尬,「規矩點,楊總來了。」

他朝我們使了一個眼色。

「啊……」

正在狂吃的同事差點被五花肉噎S。

我吃了一驚,低著頭,不去看他。

「楊總,您坐這裡。」組長用紙在最上方的位置擦了又擦。

「我坐這就行。」低沉的嗓音在我頭頂響起,下一秒,一雙黑亮的皮鞋出現在我腳邊。

我有些忐忑。

「可以嗎?」他換了溫柔的語調,問我。

我還能說什麼,隻能把放在椅子上的包拿開,「可以。」

身邊的男性氣息讓我有些坐立不安。

同事們慢慢地開始朝他敬酒,他都不拒絕,仰頭喝下。

我有些擔心他,卻也不好提醒,隻好埋頭烤肉。

每一次抬頭,總能發現他時不時垂下眼來看我,我又躲掉。

同事給他遞煙,他平靜地拒絕,「這裡太封閉,就不抽了。」

他都這樣說了,其他同事也附和,不敢抽煙了。

整個過程,他幾乎都沒吃,隻是喝酒。

看得出來,他根本不喜歡吃烤肉。

服務員把蒸好的芝士紅薯端過來的時候,我在走神,站起來就要把錫箔紙打開。

「小心燙。」他明明在和他們喝酒,卻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手。

我抬頭,就看到他毫不顧忌地看著我。

然後示意我坐下,自己伸手,將錫箔紙打開,用勺子一點一點舀到我碗裡。

「夠嗎?」他輕聲問我。

「夠……夠了。」我說話都結巴了。

同事們直接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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