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了了!」他頗有些氣急敗壞,「都這樣了,你還在鬧什麼脾氣?」

我睜大眼睛去瞧他,道:「我隻問你一個問題,我娘在哪裡?」

蕭馳的目光閃過慌亂,隨後他偏開頭道:「你如今還有工夫擔心這個,沈姨娘自是好好地待在尚書府中。」

「你騙人!」我嘶吼出聲,「蕭馳,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騙?」

「我娘到底去哪裡了?」

蕭馳嘴角嗫嚅幾下,到底是沒說出話來。

產婆手忙腳亂地喊我用力,我閉上眼睛,甩開蕭馳的手腕。

「生完這個孩子,我們就再也沒有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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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馳呆呆地愣在原地,想要張嘴反駁,卻又怕我真的出了什麼事。

直至破曉,一聲嘹亮的啼哭響起,宣告我的使命終於結束。

我全身猶如剛從水裡撈出一般,汗涔涔的,蕭馳則是歡喜地抱住了孩子。

他俯身在我面前,臉上滿是初為人父的喜悅。

「了了,你看啊,是我們的孩子。」

我沒有睜開眼睛,反而將頭偏向了另一邊。

一滴晶瑩的眼淚滑落。

我說:「殿下錯了,這是您的孩子,是長姐的孩子,跟我沒有關系。」

蕭馳的笑容僵硬在臉上,隨後他咬牙切齒地向我笑,說我剛生完孩子腦子不清醒,不同我一般見識。

他吩咐宮人好好照顧我,隨後便抱著孩子去了長姐那裡。

長姐早就已經回了院子裡,做出剛生產後的樣子。

帝後親臨東宮,整個東宮歡欣不已。

我躺在昏暗的寢殿裡,眼淚沁湿了枕頭。

我恨,恨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庶女,根本沒有辦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我怨,怨蕭馳為了一己私欲,竟然布下這麼無恥的一個騙局。

我悔,悔當初為什麼要在那個炎熱的午後去荷花池,為什麼不能裝作視而不見悄悄走開。

我憂,憂心娘親有沒有受傷,在被誣陷過後醒來會不會自責自己拖累了我。

禮樂聲透過濃鬱的夜穿破厚重的門進入我的耳朵。

上等人的喜惡或許隻因為一粒塵埃而改變,而那粒塵埃,落到任何一個普通人的身上,都是一座能壓S人的大山。

而我沒有察覺到的是,點點樂聲下,那清淺的腳步聲,還有輕輕的呼喚聲。

「了了……」

熟悉的聲音夾帶著酸澀的回憶鋪天蓋地,青草的清香將整個寢殿鋪滿。

是沈確!

在我得知這個事情的下一秒,我便用棉被將我整個人裹住,直到那人立在我的床邊。

「對不起。」他聲音微啞,「我來晚了。」

「我從來都不信他們說的你S了,可是京城太大,為了查探消息,我浪費了很多時間。」

「你認錯人了。」我攏緊被子,低聲道,「我不認識你說的什麼了了。」

「今晚東宮大宴,人多嘈雜,我可以帶你離開。」他彎下腰,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你娘在等你,她很擔心你,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了了,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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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這話,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沓厚厚的信紙。

他說:「在邊關的那幾年,我幾次差點活不下來,瀕S之時,我總是會想起你。」

「軍事告急,上一場仗打完,還未等休整完畢,下一場又來了。」

那信紙皺皺巴巴的,還沾染著已經幹涸的血跡,更有幾封,從中間被穿透,露出黑乎乎的大洞。

「上一秒還在你身邊的兄弟,下一秒就躺在地上,我想去救他,可是我卻要為了大局,放棄他。」

「了了,我痛苦了很久,信寫了又壞,壞了又寫,到最後,我竟然不知道我該寫什麼了。」

「我不愛笑了,也不愛說話了,爹爹每每看到我這樣,都在感嘆,當時應該先讓我們成親的。」

「可是我卻不這麼認為,我怕我S了,你要舍棄大好的人生為我守寡。」

說到這裡,沈確頓了頓,隨後大顆大顆的淚水砸在我的手背上。

「可是了了,我現在真的很後悔。」

他看著我,眉眼間的痛苦叫我幾近崩潰。

「仗已經打完了,我帶你離開這裡,好不好?」

我幾欲哭昏過去,隨後我將罩在外面的棉被慢慢褪下。

我露出滿是疲憊的面容,好讓他看清現在的我是如何浮腫難看。

我說:「沈確,我不再是之前的我了,我跟蕭馳有了夫妻之實,我還跟他有了孩子。」

「那不是你的錯,了了,不是你的錯。」沈確伸出手,將我攏在懷裡,「是蕭馳的錯,是蘇家的錯,但不是你的錯。」

「這不該成為,你懲罰自己的理由。」

我借著斑駁的月光看了他許久,才點了頭。

因為我剛生產完,身體虛弱,沈確隻能背著我,繞過彎彎繞繞的密道。

我怕他累,抬起手為他擦拭額上的汗。

他歡喜極了,歪頭蹭我的掌心。

奇怪的是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遇到,直到出口處,有一抹瘦弱的人影背光而站。

長姐身著一襲白衣,站在那裡。

她看著我們,嘴角露出得逞的笑。

「我的好妹妹,這是要去哪兒啊?」

我身體一抖,可是沈確卻不害怕。

沈確聲音冷厲,看向長姐時目光更是難掩厭惡。

「太子妃莫不是專程來送我們的?」

我從未見沈確用這種語氣跟人說話,一時間覺得新奇,多看了幾眼。

「沈小將軍好厲害的嘴。」長姐望著我的目光深深,「我倒是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會相信我給你的地形圖,隻身來闖。」

「這東宮,隻有你一個人眼巴巴地盼著了了走,我便是信你一次又何妨。」

長姐看起來疲累極了,也並不打算與我們繼續糾纏,她看著我,道:「我來這裡,隻是想告訴你,既然走了,就別再回來,安靜地當一個S人吧。」

「總歸是我對不住你,便再幫你一次吧。」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喧囂聲。

「偏殿走水了!」

長姐歪歪身子,將路讓出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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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從一口井裡出來的。

沈確馬不停蹄地帶我上了馬車,連夜出城。

而就在我們出城的下一秒,有騎兵趕來封鎖了城門。

我掀開轎簾,擔憂地問:「會不會連累沈伯父?」

沈確輕輕一笑,隨後還有心情抬起手摸摸我的頭。

「沒事。」

有他這句話,我便放下心來。

可是蕭馳的動作實在是快,入暮時分,便有大隊的兵士拿榜抓人。

沈確棄了馬車,背著我上了山。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山路危險。」

他卻搖頭道:「我自有打算。」

沈確辦事向來靠譜,所以即使他一路上漏洞百出,我也信他。

蕭馳追上來的時候,已經臨近天明。

我同沈確被逼到懸崖處,向後一步,便是S無葬身之地。

在我們面前不遠處,黑甲軍拉起弓箭蓄勢待發。

蕭馳坐在高頭大馬上,冷峻的臉上滿是疲色。

「了了,你為什麼總是這麼不聽話?」

他伸手,從旁邊人的手裡接過弓箭對準沈確。

我一個挺身站到了沈確前面,卻又被沈確拉到了身後。

「如今來看,我反倒是像棒打鴛鴦的惡人了。」蕭馳的臉色十分難看,「你真以為我不敢動手?」

他當然敢,這世上又有什麼是他不敢的呢。

我這樣想了,便也這樣說了。

「若是你現在肯服軟,我便放沈確一命,今日的一切,我可以當作無事發生。」蕭馳冷聲道,「這是我最後的讓步。」

「若是你不肯服軟,你的父親,長姐,蘇家的所有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蕭馳,我真的很討厭你。」我握緊沈確的手,冷聲道,「我甚至希望,當年在荷花池,沒有人救你。」

蕭馳的臉色一白,像是被我的話狠狠傷到了。

「你逼迫我、羞辱我,我不怨不怪,因為你是太子,手握生S大權,我對你來說不過是區區一個蝼蟻,伸手便能捏S的存在,又有什麼資格反駁你呢?」

「可是你不該,不該給我希望又將它無情奪走。」

「若是叫我一輩子被困在那吃人的皇宮,一輩子守在你的身邊,倒不如直接叫我S了來得痛快。」

我轉頭看向沈確,眼眸中流露出哀傷。

「隻是難為你,要同我S在這一處了。」

誰能想到,威風凜凜的小將軍沒S在危機四伏的戰場上,反而要S在誓S效忠的君主手裡。

「若這王權吃人,我必不苟活於王權之下。」沈確朝我露出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笑容,「同你一處,我心甘情願。」

「蕭馳!」我回頭看他,眼眸中再無波瀾,「祝你長命百歲,享萬裡孤獨。」

「不!」蕭馳慌張地從馬上躍下,慌亂間竟然扭傷了腳。

他一瘸一拐地向我撲來,伸出手試圖抓住我墜落的衣擺,卻被身後的侍衛箍住了腰無法前進半分。

隻因為他如果出了事,在場的沒有一人能夠活命。

長久的寂靜過後,蕭馳沙啞著聲音道:「找!」

「活要見人,S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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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

「小沈媳婦啊,你家二娃又來我家霍霍雞了!你快管管他呀!」

我應了一聲,將手裡的鮮魚放下,走到門口。

「沈遠,我數到三,你不回來,我就讓你爹好好收拾你,」我用紗布擦擦手,「一!二!」

「娘,我這就回來了!」曬得黑乎乎的小男娃咧著一口大白牙,朝我討好地笑,「你可千萬別告訴爹爹。」

「你不知道,上次惹你生氣,爹爹可嚇人啦。」

像是想起了上次,沈遠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又在我身邊撒了好一會兒嬌,才跑出去。

我坐在院子裡,望著沈遠的背影發呆。

那日懸崖一跳,我已然抱了必S的決心,可是沒想到的是,半山腰處竟有一張大網兜住了我們。

沈確松開緊抱住我的手,歡喜地同我說:「了了,你自由了。」

原來沈確早就布置好了一切,他算到了蕭馳的執拗,也算到了蕭馳的狠厲。

若是不叫他親眼所見我的S亡與怨恨,他怕是會追著我不S不休。

我們連夜下山,坐上了出海的船,在東邊的一處小島上安頓了下來。

見到娘親的時候,惶然無措委屈各種情緒襲上了心間,我同娘親,抱頭痛哭了一夜。

沈確則是默默地守在了門口。

住進小島的第一個月,聽外出打魚的漁夫講,當今太子得了失心瘋,將一處荒山翻得底朝天。

住進小島後的第三個月, 沈確帶來消息, 爹爹被人彈劾受賄, 一家人被下了獄, 長姐雖未被牽連, 但在東宮舉步維艱。

沈確看著我, 似是有些猶豫。

「那孩子由蕭馳親自撫養, 不讓任何人插手,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住進小島的第六個月,我跟沈確在娘親的見證下成了親。

娘親坐在大紅的喜字下, 笑出了眼淚。

揭蓋頭的時候, 他的手都在抖。

拿過刀劍上過戰場的人,拿不穩一杆喜秤。

還是我握住了他的手, 才幫他揭下了蓋頭。

這樣的場景在等沈確的那三年中, 我夢到過很多次。

所以成真的那一刻,我不由得懷疑這是不是真的。

沈確修長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隨後一個淺淺的吻落下。

我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為自己辯解,可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那」在這期間,我聽說過很多關於蕭馳的消息。

他登基之後,後宮寥寥幾人,卻再也未曾有過子嗣, 膝下隻有當今王後的嫡子蕭乾。

長姐被尊為王後,整日怏怏不樂, 沒有幾年便撒手而去。

臨走的時候,她一把火將自己住的寢殿燒了個幹淨。

出殯那日,竟無一人。

就連獨子蕭乾也並未出現。

眾人不住唏噓。

「聽說啊, 陛下尤其寵愛幼子, 登基後便立為太子, 這些年來一直貼身照顧。」

「我幾年前上京遠遠地見過太子一眼, 說句實話,太子跟他母後長得不像。」張嫂一邊縫補漁網, 一邊瞧我,「倒是跟小沈媳婦長得挺像。」

「對呀,對呀。」一旁的王嫂也應和道,「小沈長得俊, 小沈媳婦也好看, 實在不像莊戶人家出來的。」

我被嚇了一跳,手裡的針戳中手指, 冒出鮮豔的血珠。

我不動聲色地將血珠擦去,笑著回道:「張嫂可別打趣我了, 我哪有那福氣跟天家攀上關系啊。」

張嫂嘿嘿一笑, 顯然是沒往心裡去。

「娘親。」腰被猛地抱住,小黑娃龇著大白牙朝我撒嬌,「爹爹回來了, 咱們回家吧。」

我抬起頭, 看向不遠處背著光走來的男人。

夕陽下,沈確溫溫柔柔地看著我:「娘子,該回家了。」

腰上還掛著另一個小版沈確,奶呼呼地喊著我娘親娘親。

我想, 人生總不能全是苦難。

壓S人的大山下,總是有無數積極求生的蝼蟻。

那蝼蟻,可以是任何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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