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一天正好是我情毒發作的日子,夜裡又是好一番折騰。
折騰完,我被人抱著控訴:「你怎麼不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故意逗他:「你不是叫露露?」
他懲罰性地咬了口我的肩膀。
「我叫賀蘭山,姐姐,你要記住了。」
我點頭,「那露露是誰?」
「是我妹妹。」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哀傷,我直覺這不是一個令人高興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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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山的妹妹,叫賀迎露。
八歲的時候,在峨眉山上玩耍,被附近的獵戶抓去煮湯了。
「我當時就想,我一定要好好修煉,我要變得強大,這樣才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以往我用那副形態的時候,遭受到的多半都是冷眼與驅趕,隻有你不同。」
「你替我治傷,還收留我。」
我摸著他的臉,以為會有淚,但隻摸到一片柔軟。
他望著我,那雙小鹿般的眸子可愛至極。
「姐姐,你是在可憐我嗎?」
我搖搖頭,側臉貼在他溫熱的胸膛上,感受他的心跳在有力地跳動。
「賀蘭山,你還有我。」
聞言,他用力地抱緊我,「姐姐,你隻能是我的。我隻有你了,我不會讓別人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我現在很厲害,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我失笑。
「沒有人和你搶。」
他這些話,我隻當是孩子氣,並沒有放在心上。
我這種樣貌普通,性格又無趣的人,連我自己的孩子都更喜歡別人。
我又怎麼會期望,會有人真心對我,始終如一。
人生無常,哪怕能相伴片刻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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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梧見到我,脫口而出:「你身上妖氣很重。」
我微愣。
說完,他仿佛也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鐵青。
「妖孽!竟敢對你行此不軌之事?」
「看來他沒把我的話聽進去,我當日就該S了他,永絕後患!」
賀蘭山今日是以本體形態出現。
一身青衣長袍,長發披肩,頭上的碧玉簪子還是我前日裡買的。
手上執一把白玉扇子,端的是一派風流之色。
從門外走進來,看向我的時候,眼底脈脈含情。
我臉色微紅。
這哪裡是蛇妖,分明是攝人心魄的狐狸精。
瞿大娘恰好路過,吃了一驚。
「雲大夫,這是你…男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略點了頭。
她笑眯眯都上下打量,「這個好,這個好,模樣真不錯。」
說完又悄悄拉著我到一旁,小聲說:「好是好,就是這模樣太招人了。 」
「男人花花腸子多,長得好看的就更多了,你要小心啊,別被人騙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
我長相不出眾,卻找了個這麼出眾的男人。
她懷疑他別有用心,這也很正常。
不般配的人,確實難以產生般配的感情。
我就和鶴梧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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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山耳朵尖,瞪了瞿大娘一眼,湊過來擠開她,把手裡的東西遞給我。
我昨日說想吃天香坊新出的琉璃糕,隻是每日排隊買的人太多了。
誰知今早起床就沒見他人。
原來是去買琉璃糕了。
「我一路揣在懷裡帶過來的,快趁熱吃。」
我含笑點頭。
心裡劃過一陣暖流。
我從松雲山不入流的外室弟子,到成為鶴梧的入門弟子,再到成為他的道侶,生下鶴靈照。
我習慣了關心體貼別人,卻很少會有人遷就我。
雖然隻是一份有錢就能買到的糕點。
但這種,說過的話自己轉頭都忘了,卻被人默默記在心裡,用心對待的感覺。
真的很好。
送走了瞿大娘,鶴靈照聞聲跑了過來。
「好香啊!娘,我也要吃!」
賀蘭山輕捏他的小胖臉,「小饞鬼,這一個月你都長胖好幾斤了,還吃!」
鶴靈照朝他吐舌頭,扒著我的手:「娘,這醜妖怪欺負我。」
「你罵誰妖怪呢?說誰醜呢?」
「你叫聲叔叔,我就給你吃。」
「真的?」
賀蘭山挑眉,「你先叫。」
鶴靈照不情不願:「賀叔叔。」
賀蘭山笑了,拿了一塊給他。
「這才是乖孩子。」
鶴靈照得了塊琉璃糕,高興極了。
可是下一刻,一陣勁風襲來。
那些糕點,連帶著我手上的油紙,頃刻間變得粉碎。
「夠了!」
鶴梧怒喝一聲,盯著自己的兒子,冷聲命令:「阿靈,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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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靈照有些茫然,牽住我的手:「娘…」
賀蘭山擋在我們面前,冷眼與他對峙。
「我辛辛苦苦排隊買的糕點,你說毀就毀,是不是想打架?」
「是又怎麼樣,難道我還怕你?」
空氣正焦灼著,一個弱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那個,我來看病…」
我們四人的目光紛紛看向他,對方瑟縮了一下。
「我、我好了,不看了不看了…」
我急忙叫住他。
這場鬧劇才得以結束。
……
「這是什麼?」
鶴梧手中似乎是一株仙草,他把仙草交到我手中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的我掌心。
他的手冰涼如雪。
鶴梧咳嗽著,臉色蒼白地笑了笑。
「這是情花的伴生草,你將它煮成湯藥喝下,體內的情毒就可解了。」
情花生長在極寒之地。
當年是為了尋找能夠提高修為的雪蓮種子,我不幸落入長滿情花的沼澤,這才中了情毒。
那雪蓮最終給了修為盡失的師姐。
我隻剩一身餘毒未清。
從此開始了我與鶴梧的孽緣。
「你早知道伴生草可以解我的毒?」
萬物相生相克,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早該知道的。
鶴梧眼神閃爍:「起初我並不知道,否則當場就可以替你解毒。」
「我也是後來不經意間聽師弟提起的。」
難怪,難怪我當初問師叔此毒可有解。
師叔顧左右而言他。
原來是因為受了叮囑。
極寒之地常有妖獸出沒,沼澤遍地,危險重重。
他不願為我冒險,我也能理解。
畢竟他也不欠我的。
隻是,如今為什麼又肯了?
我不願深想,也不想再欠他的人情。
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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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淡道:「這仙草,仙君還是拿回去吧。」
鶴梧不解:「為何?」
「難道你還想每月都受情毒折磨嗎?」
原來他也知道,我每月毒發的那天有多煎熬。
可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地丟下我,讓我獨自應對。
我看向他:「你既然知道解毒的辦法,從前為何不說?」
鶴梧嗫嚅著:「我……」
「你是怕我會要求你為我去尋這仙草,然而那時你並不願意,又或者說你認為沒有必要。」
「在我被情毒折磨地苦不堪言的時候,你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告訴我,我不認為你一定要救我,但你可以告訴我,我可以自己去。」
「可是你沒有,偏偏等到現在,你獨自去了。」
「不過是因為我離開了你,你一時之間不習慣,想要以此挽回我,討好我。」
我不在意地笑了。
翻舊賬實在沒意思。
我不再看他,轉身就走。
鶴梧追了上來,他又在咳嗽。
「不是的,雲渺,我是真心喜歡你,我也是真心愛你。」
「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對,但每一次,我不也為你解毒了嗎?這又有何分別?隻要你在我身邊,我都會為你解毒。」
「有沒有這株草,根本就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這是一碼事嗎?
我解不了毒,就隻能依靠他為我解毒,他就牢牢捏住了我的命脈。
可他沒有想到,我會這麼決絕地離他而去。
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我掰開了他的手,撕碎他的謊言。
「如果不重要的話,你又為什麼冒著中寒毒的危險,要親自去尋呢?」
鶴梧低下頭,言辭懇切。
「你對我誤解太多,你總是認為我對宿玉比你更好。」
「宿玉跟著我的時間太長,我以前也誤解了我對她的情意,直到你走後,我才發現我是愛你的,我隻是習慣了對她好。」
「雲渺,我是真心愛你的,你跟我回去,我們一家三口,還像從前一樣,不好嗎?」
「我真的,不能沒有你。還有阿靈,他還那麼小,你不是最喜歡他嗎,你忍心丟下他不管嗎?」
他眼圈微紅,說到最後,聲音幾度哽咽。
情意或許是真的,但是這麼多年的欺騙也是赤裸裸存在的。
被辜負久了的人,怎麼還可能回頭呢。
又不是傻子。
「鶴梧,你的這句愛,實在來得太晚,我已經不需要了。你還是把它留給需要的人吧。」
「你我本就不般配,如今好聚好散也好,別再糾纏了,這樣下去對你我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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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那日,鶴靈照抱著我不肯撒手。
哭得聲嘶力竭:「娘,我不要走!我不走!」
「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我會好好學!我一定會做好的!」
「娘,你不要趕我走——」
任由他再怎麼掙扎,最終還是消失在人海裡。
賀蘭山自身後摟住我的腰。
「不開心嗎?」
我搖頭。
其實是有一點,但也隻是有一點。
賀蘭山不知何時準備的驚喜。
三日後的晚上,我們成了親,他還請了好多人。
夜裡,我的大紅喜袍被他剝落。
他緊緊貼著我,在我耳邊低語。
「其實,不用那株草,我也能為你解毒。」
我輕輕喘著氣,「真的?」
賀蘭山點頭,在我嘴角親了一下,說了句什麼。
「什麼?」我有些震驚:「兩…兩根?」
他笑得一臉妖冶。
「娘子,為夫這就幫你解毒。」
番外:
鶴靈照不懂。
為什麼他變得聽話了,還能幫得上娘的忙了。
為什麼娘還要趕他走?
他抬起頭看鶴梧,豆大的眼淚落下。
「爹,為什麼娘不要我們了?」
鶴梧難得沉默。
他殘忍地說:「因為她會有新的孩子。」
鶴靈照茫然地看著他。
鶴梧怒極反笑, 也不知是想報復自己, 還是為了懲罰鶴靈照的沒用。
他淡淡地說:「等她有了新的孩子, 就徹底不要你了。」
聞言,鶴靈照哭得更厲害了。
他跟著鶴梧回了松雲山, 回到了熟悉的家裡。
屋子裡一切如舊,可是再也沒有一個人會滿心歡喜地出來迎接他們。
鶴靈照又忍不住哭起來。
他伸手拉鶴梧的手, 抽噎著:「爹,你去把娘找回來好不好?」
鶴梧用帕子捂著嘴,一陣劇烈的咳嗽, 甩開了他的手。
「她不要你了。」
「她也不要我。」
「就這樣吧,阿靈, 別再鬧了。」
低頭一看, 帕子上留有幾分血絲。
他捏緊了帕子。
雲渺繡工不好,給他做過的幾件衣服, 他從來沒有穿過。
她還給他繡過很多條帕子,那時他嫌做工不好,不肯用。
手上的這條隻是其中的一個。
可惜現在被他弄髒了。
就好像他和雲渺,也曾真心相愛,然破鏡難重圓。
鶴靈照一直記得, 那天鶴梧發了瘋地在櫃子裡找東西。
他問他在找什麼?
鶴梧喃喃道:「找帕子。」
「你娘給我做的那些衣服, 還有帕子, 你見到了嗎?」
鶴靈照搖頭。
他看著鶴梧四處翻找, 屋子裡被他弄得亂七八糟。
心想,找那些又有什麼用呢?
找到了,娘就能回來了嗎?
「他剛才差點讓一個新弟子的劍氣傷到了。」
「可他」他知道她和那個姓賀的醜妖怪成了親。
他們還在經營那家醫館, 鎮上的人都知道有位雲大夫醫術高明, 她的丈夫是一位寵妻如命的玉面郎君。
他還知道,他們後來生了一個很可愛的女兒。
和那個叫露露的女孩長得很像。
他們一家三口經常會到處遊山玩水。
鶴靈照很不高興。
走了一個露露,又來一個露露。
都是來和他搶娘的。
鶴梧知道他經常偷跑出去, 隻勒令他不可以去打擾雲渺。
但在每次他回來時,鶴梧都會問上一句。
「你娘還好嗎?」
鶴靈照每次都說:「挺好的,她很開心。」
但是這一次, 他回答:「她不好。」
鶴梧一陣緊張, 立刻放下手裡的書:「她怎麼了?」
說著就一陣咳嗽。
這些年來, 他的身體愈發懼寒,哪怕是夏日裡, 他也穿得嚴嚴實實。
鶴靈照癟了癟嘴, 眼淚噼裡啪啦地往下掉。
「她又有了露露,她隻對露露好,她把我忘了。」
「她一點也不好。」
「她不是我娘,你們快把我娘還給我!」
他嗚嗚地哭著, 委屈極了。
可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把他抱在懷裡,耐心地輕聲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