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誕下幼子那天,我才知道,蕭祁是尊貴無雙的太子殿下。

隻因太子妃不孕,他便騙我做了外室,騙我生了一個孩子。

他將孩子抱給太子妃。

「鈺兒需要一個顯赫的母家,你一介孤女,封為側妃已是天恩。」

鈺兒長大後,指著我大罵:

「壞女人,你為什麼總想把我從母後身邊搶走!」

我受了刺激,大病一場。

醒來後,忘記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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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蕭祁將鈺兒送到我眼前,求我親近他。

我卻滿眼陌生:

「這是誰家的孩子?快送回去吧,待會兒他的母親要著急了。」

帝王失魂落魄,口中湧出鮮血。

1

我跪在三伏烈日下。

汗水模糊了視線。

訓導嬤嬤厲聲道。

「容妃娘娘,您再跪直些。

「您出身鄉野,不懂規矩,皇後娘娘此舉也是為了您好,免得將來上不得臺面,貽笑大方。」

我知道,謝淑薇並非在教我規矩。

隻是她素來容不下我,故意借口刁難。

半年前,蕭祁帶著我和剛出生的幼子,回到東宮。

一向溫婉的她,直接精神崩潰。

指著我的鼻子,邊哭邊罵:

「殿下曾向我許諾一世一雙人,此生不納妾室,這麼多年,我深信不疑,結果他卻在外面與你成了婚,生了子,真是騙得我好苦!

「沈棠,是你搶了我的夫君,我恨你,都是因為你!」

想到這裡,我勉強穩住搖晃的身子,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皇後娘娘,陛下他騙得你好苦。

可我。

又何嘗不是呢?

2

我是個孤女,生活在雲鹿山,以採藥行醫為生。

那一年,太子蕭祁去南方剿匪遇險。

為混淆敵方視聽,他與手下互換了衣裳,沿東西方向分頭行動。

途中,他傷口感染,墜落山崖,昏迷不醒。

醒來第一眼,看見了正在為他燒水煎藥的我。

一見傾心。

他向我隱瞞了姓名、身份,隱瞞了自己已有家室的事實。

騙我說,自己是走南闖北的商人,不幸遭盜匪打劫,落在此處。

商人重利輕別離。

不能相見的日子裡,我無時無刻不盼著他早日平安歸來。

他在京城平定匪亂,收攏民心,穩坐儲君之位。

忙裡偷闲,與我愛得轟轟烈烈,成婚生子。

誕下鈺兒那日,我險些難產。

折騰了一天一夜,昏睡許久。

醒來時,孩子已不在身邊。

蕭祁坐在我床前。

蟒袍玉冠,貴氣逼人。

我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聲音顫抖。

「夫君……孩子呢?」

他滿臉愧疚:「棠棠,是孤騙了你。

「太子妃身體有缺,不能有孕,孤會接你和孩子回東宮,鈺兒會是皇太孫,將來孤繼承大統,他會被冊為太子。

「隻是,他需要一個顯赫的母家。

「孤已經把他抱給太子妃養著了,你放心,太子妃會對他視如己出……」

言外之意,我不再是他的母親。

「什麼?!」

顧不上撕裂的疼痛,我從床上坐起。

耳中嗡鳴,仿佛有什麼轟然倒塌。

除了我,同樣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還有太子妃謝淑薇。

她與蕭祁自幼相識,青梅竹馬。

蕭祁上門求娶時,曾向她許諾:

「若得淑薇,必以金屋藏之,一世一雙人,此生不渝。」

她心動不已。

即使後來,太醫診斷自己不能有孕,蕭祁也拒絕再納其他側室。

一時間,世人紛紛贊嘆太子殿下深情專一,是個痴情種。

隻是沒想到,如此「深情專一」的夫君,會突然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女人、一個孩子。

這三年,蕭祁不隻騙了我。

也騙了她。

3

從坤寧宮罰跪回來。

我累得不想梳洗,拖著疲憊的身子,徑直癱倒在榻上。

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夜半,我在夢裡哭得喘不過氣。

這大半年,旁人羨慕我的好命,從孤女一躍成為太子側妃,再到容妃,平步青雲。

可我過得並不好。

難產落下的病根、夫君謊言的打擊、骨肉分別的傷痛。

常常神思恍惚,夢魘纏身。

不知道有多少個像這樣的日日夜夜。

哭著睡去,哭著醒來。

蒙眬中有人輕輕搖晃我的肩膀。

「棠棠,棠棠!」

我睜開眼。

意識逐漸回攏。

燈火葳蕤,蕭祁坐在床前,指尖輕輕撫過我緊皺著的眉。

他輕嘖一聲,將我攬入懷中。

「以前竟不知你這樣愛哭。」

又從宮娥手裡接過巾帕,纡尊降貴,替我細細擦拭著眼淚。

「夢見什麼了,這樣傷心?眼睛都腫了。」

我緘默不言,任由他擺弄。

「笑一笑吧,棠棠。

「從前你很喜歡笑的,為什麼現在回到朕的身邊,要什麼有什麼,卻反而變得這樣,整天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呢?」

是啊,為什麼呢。

我費力地牽起唇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隻想快點把他打發走。

蕭祁隻得作罷。

片刻後,闲聊似的跟我講起。

「朕前些日子去了皇後宮裡。奶嬤說,鈺兒很喜歡朕,平時別人抱他,他又哭又鬧的,朕一來,他就不鬧了,還對著朕笑。」

說著說著,他笑了起來。

「你是不知道,鈺兒笑起來啊,嘴角兩邊也有酒窩,跟你一模一樣……」

聽到這裡,我眼底的情緒,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把孩子還給我。」

我說。

「你不是說我整日悶悶不樂嗎?把孩子還給我,我就笑給你看。」

蕭祁愣怔半晌,輕嘆一聲。

「棠棠,別為難朕。

「朕什麼都能答應你,唯獨這件不行。」

「好啊。」我話頭一轉,「那你廢掉皇後。」

他突然發火:

「沈棠,注意說話的分寸!」

眉眼冷厲,十足的皇帝派頭。

我就知道。

從前我們爆發過無數次爭吵。

我哭著問他,為何要騙我,為何推我上風口浪尖,成為世人眼中自甘下賤的外室,現在又不得不屈居人下,困於深宮。

明明,我是以「妻子」身份嫁給他的。

那時他的回應,也如今日這般。

「夠了!

「你一介孤女,封為側妃已是天恩,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說罷,甩袖便走。

我環視著空蕩的宮殿,最後緩緩蹲下,環抱膝蓋,蜷縮成一團。

是啊。

沒什麼不滿足的。

4

第一次見到我的孩兒,是在他的周歲宴上。

蕭祁說得沒錯,他笑起來的兩個酒窩,確實像我。

可他是對著謝淑薇笑的。

他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窩在她懷裡,含糊地叫著:

「娘親,母後……」

謝淑薇在他臉上親了親,笑逐顏開。

蕭祁也湊過去,逗得他一聲一聲地叫著父皇。

唯我一人。

坐在席間下首,旁觀著他們的熱鬧。

平心而論,謝淑薇討厭我,但她確實是位合格的母親。

鈺兒身上的衣褲鞋襪,一針一線,全部出自她之手。

鈺兒偶感風寒,她守在搖籃邊,急得幾天幾夜不曾合眼。

鈺兒叫的「娘親」,第一句、每一句,都是在叫她。

叫得那樣甜。

心底一陣鈍痛。

我未曾料到,自己曾經無數次憧憬的場景——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實現。

隻是,與我無關。

蕭祁注意到了我的落寞。

他遙遙開口:

「容妃,你是南方人。

「宮裡的飯菜你吃不慣,前幾天南方總督進貢了位廚子,朕把他賞給你。」

一時間,所有目光全部落在我身上。

在皇子的周歲宴上,賞賜一個不相幹的妃子。

如此殊榮,以示恩寵。

未免太過不合時宜。

謝淑薇也SS瞪著我,眼神似刀子。

我沒謝恩,隻是站起身,微微福了福身子。

「臣妾身體不適,請恕臣妾禮數不周,先行告退。」

說完,也沒有等任何人的回應,便徑直踏出殿門。

蕭祁面色沉凝,目光追隨著我離去的背影。

出神許久。

5

周歲宴到底是沒能辦成。

宴會進行到一半,鈺兒忽然嘔吐,高燒不退。

太醫院上下皆束手無策。

後來,有巫醫揭了皇榜,進宮診斷。

「稟陛下、娘娘,小殿下生了一種怪病。

「此病隻要五年內不再發作,便再無後顧之憂。

「可此病極為兇險,稍有不慎便會發作,大人若是好好將養,尚且有機會,但小殿下如此年幼,恐怕兇多吉少。

「輕則痴傻,重則早夭。

「此病無藥可醫,唯有一計——」

謝淑薇擦了把眼淚,急道:「快快請講!多少銀子本宮都給!」

巫醫嘆了口氣,思慮再三,道:

「此計為,以命換命。」

南疆有蠱術。

採集指尖鮮血,繪制成符,燒灰化水,在符水中飼養蠱蟲,七日七夜,煉成「換命蠱」。

血脈親緣之人服下蠱蟲,方可以命換命,永絕後患。

蕭祁是皇帝,是不可能冒此風險的。

所以,能跟鈺兒換命的人,隻有我。

是夜,謝淑薇在海棠宮裡哭成了淚人。

「求求你,沈棠,求求你救救他。

「我不能生育,所以待鈺兒如親生一般,我恨不得自己去服下那隻蠱蟲,可是能救他的人,隻有你。

「我知道自己從前苛待了你,你怨我、恨我都好,但是孩子是無辜的!」

她說著,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我將她扶起,眼眸低垂:「皇後娘娘,我願意的。」

五年,五年而已,我受得住。

況且,那是我的孩子。

我願意的。

6

鈺兒被送回了我身邊。

他被養得很好,白白嫩嫩,軟軟的一團。

針尖刺破手指取血時,我的心也跟著揪了一下。

他痛得直哭。

我將他抱過來哄。

這是我第一次抱他。

動作生疏,手腳僵硬。

「鈺兒,我是你娘親。

「乖,叫我一聲『娘親』好不好啊?」

他看著我這張陌生的面孔,哭得更兇了。

天崩地裂,地動山搖。

手腳並用,掙扎著想從我懷裡掙脫出來。

我手足無措,隻能將他還給熟悉的奶嬤。

一連幾日,皆是如此。

隻要我一靠近,他聞到我身上的氣息,就會哭得厲害。

莫大的難過和委屈湧上心頭。

第七日,蕭祁帶了巫師來。

我命人將鈺兒抱出來。

「把他還給謝淑薇吧。」

蕭祁疑惑:「棠棠,你不要他了嗎?」

我搖了搖頭:

「為保萬無一失,五年之內我需好生靜養,萬分謹慎,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是吵鬧,臣妾怕是無力撫養。況且——

「他不喜歡我。」

蕭祁眼中忽然流露出難過的神色。

他擁住我。

一個又一個輕吻在頸側。

「棠棠,你受委屈了。

「我們會再有其他孩子的。」

7

蠱蟲鑽入肌膚下,吸食血肉,啃噬經脈。

我痛得意識模糊,冷汗一遍又一遍浸透衣衫。

可那痛。

卻不及親生孩子將我反手推開時,心中傷痛的萬分之一。

8

我被封了貴妃。

這些年,我在海棠宮靜心安養。

榴花總勸我出去走走,可我卻提不起精神。

日子過得四平八穩,還算不錯。

鈺兒被冊封為太子。

六周歲時,蕭祁命他拜楊太傅為師,入文淵閣讀書。

聽說他很聰慧。

我突然很想見他一面。

在小廚房準備點心時,榴花歡欣雀躍地幫我打下手:

「娘娘終於肯出門了!

「這道蟹黃卷雖然做法復雜,但是太子殿下最喜歡了!」

我等在他下學的必經之路上。

此刻還沒到落日的時分,天色便已完全黑了。

黑雲沉沉,風雨欲來。

等了很久,終於等到鈺兒的身影。

他看見我,又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食盒。

後退兩步,目光警惕。

「你就是父皇的容貴妃?」

我欣喜若狂,忙不迭地點頭:「是!是我!」

打開食盒,將點心獻寶似的捧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其實我是你的……」

生母二字還沒出口。

「啪!」一聲,碟子被揚手打翻。

「壞女人,就是你!就是你總想把我從母後身邊搶走!」

心跳猛地一沉。

他將點心扔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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