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了房子,我和媽媽搬進了陳阿姨家。
「就住在這吧,我們家也沒外人。」
陳阿姨溫溫柔柔的安慰媽媽。
我被陳遠帶到了他的房間。
酒精塗完了,我才後知後覺的感到痛。
「現在知道疼了,剛剛打架兇的像個小獅子一樣。」
陳遠熟練的幫我消毒,包扎傷口。
他有一整套的工具,應該是常常給自己包扎。
「她用指甲撓我,太卑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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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遠勾了勾唇,表情看不出是笑還是無奈。
「你心疼我嗎?」
陳遠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沒回答,我自顧自的說。
「我心疼我媽媽,也心疼你。」
「她為了我,才整天那麼兇的。」
「你也是,是為了保護陳阿姨才幫別人打架的吧。」
他把紗布綁好,系了個蝴蝶結。
「以後,我保護你們。」
他話還沒說完,我就哭了。
陳遠著急忙慌的拿紙:「也不用這麼感動吧。」
「我肚子疼。」
我一抬屁股,果然床單上已經沾上血了。
我的哭聲戛然而止,有點太尷尬了。
畢竟這是陳遠的床,第一次來就給人弄髒了。
「你等一下。」
陳遠從我帶來的行李箱裡扒拉了一下,掏出一身衣服給我。
「你先把衣服換了,我去幫你找。」
我局促的坐在那裡,外面傳來陳阿姨的聲音:「啊,家裡沒有啦。」
「算了,我去買吧。」
沒過幾分鍾,陳遠就回來了。
他提著一大包衛生巾,還端著一碗紅糖水。
「給,我媽給你煮的。」
他又從兜裡掏出一兜藥:「這個給你,藥店買的。」
是止疼藥和益母草顆粒。
晚飯是陳阿姨煮的,她一個南方人,卻做了一桌北方菜。
「來,囡囡愛吃的。」
「以後,囡囡就是我的幹女兒。」
「你們倆就放心住在家裡,多好啊。」
媽媽久違的有了曾經的樣子:「謝謝你啊,以後我付你房租。」
陳阿姨把筷子一摔,佯裝生氣。
「那你走吧。」
媽媽慌了:「我不說了,你別生氣,我們倆就在這住了。」
陳阿姨又得意的笑起來:「就是嘛,囡囡你應該喊我什麼?」
「幹媽。」我甜甜的喊了一聲。
一旁的陳遠夾了塊肉給我:「喊我什麼?」
我不說話了,埋頭幹飯。
陳遠撤回了一筷子肉,聲音不悅:「小沒良心的。」
就這樣,我們成了這巷子裡最不同的「重組家庭」。
很久之後我才敢回想這頓晚餐。
那句喊不出口的哥哥,是我對自己的少女心事最好的回答。
12
那段時間是爸爸離開之後,我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在陳阿姨的威逼利誘下,陳遠開始每天和我一起上學放學。
陳遠依舊幹著幫人打架的買賣,還帶上了我。
他們鬧的時候,我就負責蹲在後面看書包。
作為酬勞,陳遠給我買了三本練習題。
每天晚上他都看著我做題,做不完不準睡覺。
媽媽和陳阿姨兩人做伴,在附近的超市找了個幹零活的工作。
雖然日子不比以前輕松,但至少有了家的感覺。
起初一段時間,巷口又傳起了謠言。
有說我媽和陳阿姨倆人是畸形黃昏戀的。
也有說我媽賣女兒給陳家當童養媳。
很快,她們的窩點又被踹翻了。
不過這次不是陳遠,是我和幹媽幹的。
幹媽操著一口她們聽不懂的南方話罵她們,急的她們直跳腳。
「哎呦,你是不知道啊,她們又氣又急,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太搞笑了。」
「幹媽,那你說的是什麼?」
「其實我也沒在罵她們啦,就隨便說說,反正她們又不懂。」
媽媽一邊洗碗,一邊聽陳阿姨講她的英雄事跡,笑個不停。
我和陳遠在客廳看電視。
我拿手比作相機,拍了張照。
13
也許是假的相機不管用,這份安寧沒過多久就被打破了。
陳遠的爸爸來了。
我和陳遠放學的時候,在一個路口被堵住。
黑色的商務車上下來一個穿一身西裝的中年男人。
「小姑娘,你先回家吧。」
我假裝走遠,又在牆角後藏了起來。
「阿遠,你是我的兒子,我不會不管你。」
陳遠甩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我沒有爸爸。」
「你……是爸爸對不住你們,所以我現在想要彌補啊。」
「怎麼彌補,他不是你兒子嗎?你有老婆孩子,還有臉跟我說這些?」
陳遠的表情是我沒見過的陰鬱兇狠。
我順著陳遠手指的方向看向車裡。
隔著玻璃,車裡坐著一個和我們年齡相仿的男孩。
細看能發現他的眉眼和車下的中年男子有幾分相似。
但陳遠和他爸爸卻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跟我回去,你就不用過這樣的苦日子了。」
「爸爸送你出國,回來直接進集團,以後我的股份就是你的。」
「那我媽呢?」
男人沉默了。
沒等到回答,陳遠轉頭走了。
男人在後面喊:「你好好考慮,過幾天我來接你。」
陳遠走進巷子裡,抓起我書包的肩帶。
「還這麼愛偷看。」
我摸摸脖子,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那是你爸爸吧。」
「不是。」
「你倆長得簡直一模一樣啊。」
陳遠瞪了我一眼:「我沒有爸爸。」
「他說要送你出國,還給你股份什麼的,你不想要嗎?」
「我不要。」
「那你想要啥?」
陳遠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我要你今晚把練習冊做完。」
14
他沒開玩笑,那天晚上我做到凌晨兩點都還沒結束。
我做一道,他改一道。
錯了就獎勵一個腦瓜崩。
我都快困迷糊了,他才答應跟我講講那個男人的故事。
和很多的負心劇情一樣。
窮小子遇到富家女,就拋棄了自己的青梅竹馬。
可那時候,陳阿姨已經懷孕了。
「以前,我喊他叔叔,他隻有周末偶爾來看我,送我很多東西。」
「再後來,聽說他有了兒子,就不再來看我了。」
「現在來找我,是因為他這個兒子不中用。」
我強撐著眼皮:「陳遠,那你以後想做什麼?」
「當警察,保護人民。」
他把我抱起來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還要保護你們。」
半夢半醒間,我抓住陳遠的手,涼涼的。
「你們是誰?」
「我媽,你媽,還有你。」
「我是誰?」
「顧忍冬,小冬瓜,睡覺吧。」
我仍抓著他的手,側過身,不經意的唇蹭在他的手背。
陳遠怔了怔,小聲喊了句:「顧忍冬?」
見我沒反應,他緩緩抽開手。
掖好被角後,捏了捏我的臉。
「晚安。」
門關了,我把自己縮進被子裡。
那一整晚,我都沒睡著。
因為我聽見我的心事好像有了回音。
15
學校放了寒假,我和陳遠提著一堆書回了家。
準確的說,是陳遠提著一堆書,我提了一袋糖葫蘆。
媽媽在廚房做飯,陳阿姨戴著眼鏡,坐在沙發上繡東西。
陳遠放下東西去廚房幫忙,我靠在幹媽旁邊。
「這是在繡什麼呀幹媽?」
幹媽展開正在繡的東西,是一身淡粉色的旗袍。
「好漂亮啊。」
幹媽摸摸我的頭:「給你的呀。」
「幹媽給你繡上些花,等明年開春了,你剛好可以穿。」
「那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影樓拍照吧!」
「好呀好呀,囡囡想的周到。」
晚飯後,我趴在陳遠的房間門口。
「陳遠,你有給我準備新年禮物嗎?」
「你猜。」
「那就是有嘍。」
「你天天連哥哥都不喊我,沒禮貌的冬瓜。」
我朝他扮鬼臉:「你又不是我親哥。」
「下次別找我給你買糖葫蘆。」
16
沒等過年,我就收到了陳遠準備的禮物。
是一個銀镯子,等我找到的時候,已經變黑了。
臘月二十八晚上,家裡著火了。
凌晨三點,大家都睡得很熟。
我來生理期,吃了止疼藥,更是睡的SS的。
我是被嗆醒的。
屋子裡到處都是濃煙,我分不清方向。
冬天的被子厚,屋裡東西也多。
眼看著火已經燒到我房間門口了。
我大喊陳遠,沒有回應。
我喊媽媽,幹媽,都沒有回應。
我又慌又急,拿沒喝完的半碗紅糖水淋湿了枕巾,捂著口鼻往外走。
客廳裡燒的更嚴重,我站在中間。
前面是眼看就要塌下來的房梁,後面是逼近的大火。
我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忍冬!」
有人喊我,但是我好像聽不清了。
視線越來越模糊,我站不住,感覺自己要倒下去。
好像有人託住了我。
「忍冬,堅持一下。」
「小冬瓜,別閉眼。」
我感覺有人在推著我移動,可是我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等我再睜開眼的時候,我躺在巷子裡的地上。
屋子的火滅了大半,消防員正往上衝。
我找不到媽媽,找不到幹媽,也找不到陳遠。
「他們呢?」
我抓住身旁一個穿制服的叔叔,聲音顫抖的問他。
「送去醫院了,小丫頭,別擔心。」
我松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
17
可是那個叔叔騙了我。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出現。
等我被帶到警察局做筆錄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出現。
「丫頭,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警察叔叔話剛出口,我就癱倒在了地上。
再見到他們,是在火葬場。
工作人員交給我兩個小盒子,一個是媽媽,另一個是陳遠。
幹媽一直昏迷不醒,還躺在病房裡。
一夜之間,我失去所有。
幹媽沒醒,家裡收拾出來的東西警察都轉交給了我。
警察斷定是人為故意縱火。
起火點在陳遠房間那一塊,他傷的最重。
放火的人還在查。
可也是他,親手把我和幹媽推出了火場。
等他再返回去救我媽媽的時候,已經堅持不住了。
他們燒的面目全非,我連最後一面都看不到。
媽媽備好的年貨都成了灰燼,幹媽繡好的旗袍也不見一星。
陳遠留給我的,是一個銀镯子。
外盒已經被燒焦了,镯子也黑了。
我仔仔細細的擦幹淨,戴在手腕上剛剛好。
我翻來覆去的看著,發現內側刻著幾個字。
「平安順遂」
那字歪歪扭扭的,不像是機器刻的。
我蹲在警察局門口,哭的泣不成聲。
「你那幾個朋友都有銀镯子。」
「嗯,我不需要啊。」
「你需要,銀镯子會保佑人平平安安的。」
我沒等到春天和他們拍一張全家福。
所有不幸中的萬幸是幹媽醒了。
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星期,幹媽才醒。
但醫生說她傷的重,又受了這麼大的打擊,人有點迷糊了。
好在她還記得我。
「囡囡,春天到了嗎?」
「幹媽,你好好活著,等我長大。」
18
兇手一直找不到,我就整日整日的往警察局跑。
值班的姐姐看了我就躲。
好在還有一個人理我,是那天的警察叔叔。
「丫頭,你再來,就把你關在這不讓你走了。」
「不走就不走,我要找到兇手。」
他真的把我留下了。
我喊他師傅,他的老婆就是我師娘。
他們沒有孩子,辦了領養我的手續。
我住進了刑警隊的家屬院。
「丫頭,好好讀書,將來和我一起找兇手。」
我考進了警校,大三那年,我有了一個新名字。
我成了梁芷柔,目標是接近傅氏集團的公子傅清越。
19
臨走之前,師傅告訴我,當年有一個被抓的嫌疑人曾提過傅清越。
我揣著這個秘密,接近了傅清越。
任務比想象中順利。
顧清越的無能體現在方方面面。
他讀書不行被送出國。
經商不行賠了一個分公司。
唯一值得傅冠清,也就是他爸爸欣慰的,就是他還算聽話。
「就像是養了個聽人話的傻子。」
「他是我親爸,他就這麼說我!」
傅清越喝醉之後, 抱著我訴苦無數次。
「他不就是覺得我像我媽,配不上他這個傅氏集團嗎?」
「他算個什麼, 當年也不過是個倒插門的贅婿。」
傅清越惡狠狠的把煙頭碾滅。
我在一旁安慰他,給他做解酒的蜂蜜水。
可我的胃裡卻一陣翻湧。
怎麼不像呢, 那股自私自利,永遠在算計的樣子,明明和傅冠清一模一樣。
我跟在傅清越身邊兩年, 卻一直沒進過傅家的大門。
我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夜場的舞女,他們傅家看不上我。
傅清越給我花錢, 和我怎樣他們都不管。
隻要最後和他結婚的不是我就行。
接近不了傅冠清, 我就隻能從傅清越下手。
我幫他處理公司的數據和合同, 讓他送我去讀成人大學。
他拿著我做的項目去傅冠清那裡爭寵,乞求獲得他爸爸誇贊。
而我通過傅清越的電腦, 開始搜集傅氏集團的各種數據信息。
傅冠清的事業能做的這麼大,不是商業奇才, 就是在背地裡踩了法律紅線。
很顯然, 他是後者。
我定期將數據傳給上級,由他們進行進一步的分析。
比起這些事情,最令我惡心的是每晚看著傅清越那張臉。
他和陳遠有十分之一的相似,卻比不上他萬分之一。
數據搜集完之後,我開始疏遠傅清越。
他這種人天性就是利己,從我這裡得不到的,他就會去外面找。
不到三個月,傅清越就因為嫖娼被逮了進去。
傅冠清自然是舍不得這個剛有點開竅的兒子, 找人撈他。
結果把自己也撈了進去。
傅氏集團偷稅漏稅, 違法經營,金額高達幾個億。
兩父子在看守所見了面。
上面的人進一步調查傅冠清,結果發現他還涉黑。
兩人開庭在同一天,我去見了傅冠清。
我拿著陳遠那張照片。
「看清楚了, 他不是你的兒子,他是陳阿姨的兒子。」
傅清越承認了縱火的事情。
那天傅冠清找陳遠談話, 他在車裡戴著耳機,耳機裡沒有聲音。
他聽見了傅冠清的話, 他看著陳遠,他害怕了。
他怕陳遠搶走他的人生,他的一切。
20
兩個人都判了S刑。
執行槍決那天, 我去了一趟墓地。
一邊是媽媽,一邊是陳遠。
兩塊小小的墓碑,碑前擺滿了鮮花。
我重新戴上了那個銀镯子。
師傅站在我旁邊,我朝他敬了個禮。
我沒回答,隻是一把打開他的手。
「作(」「顧同志, 辛苦了。」
師傅示意我回頭。
幹媽坐在輪椅上,手裡抱著一件衣服。
是淺粉色旗袍。
「囡囡,春天來了,穿這個好看。」
「好。」
我換上衣服, 靠在幹媽旁邊。
在兩塊小小墓碑前,拍下了我們遲到好多年的全家福。
陳遠,春天來了。
忍冬,平安順遂。
陳遠, 我替你當警察了。
媽媽,下輩子讓我保護你吧。
下輩子,再拍一張全家福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