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勾著頭,看到我車上的王家家徽,面色忽然一變:「你為何駕著王家的馬車?」


 


「啊,我..........」


 


剛待解釋,便見對面的長街奔來一隊甲士,迅速攔在我車頭前,再看那領頭的人,卻是王丁。


 


見我坐在車轅上,王丁長松了口氣:「女郎,你怎可在外亂跑?郎主找了你許久。」


 


我連忙道:「我馬上回了。」


崔湛在車下看我,一雙眼睛頗具凌厲:「南家女郎,你何時與表哥關系這麼緊密了?」


 


「崔湛,你有事?」


 


話音未落,甲士們紛紛相讓,人群盡頭駛來一輛金頂烏蓬馬車,一張修長手掌輕掀車簾,寥寥數語雖清潤動聽,卻不怒而威。


 

Advertisement


崔湛聞言,渾身僵直:「表哥!你令我遠離南家女郎,自己卻..........你怎可如此!」


 


「呵。」


 


王玙這淡淡的一聲,分明是不屑辯解,且把話頭直接轉向了我:「錦屏,到我車上來。」


 


十目所視,眾目睽睽,我見崔湛眼眶通紅,滿面蒼白,隻好下了馬車,對他彎腰一揖禮,便轉身徒步而走。


 


?


 


?


 


?


 


(四十六)


 


崔湛很快便遠得看不見了,而我身後卻漸漸跟上來一群甲士,並鐸鐸的車輪聲。


 


我知道,王玙還在。


 


又行過一條長街,我實在走不動了,步伐也慢了下來,那馬車漸漸與我並行,車緯掀起,露出一張玉白色面孔,肅容霜雪。


 


「南錦屏,你要走去哪裡?」


 


我不答,照樣走我的路,對方隱隱發怒,氣息不穩:「你可知你在外一日,我令府兵尋了你多久?你為了崔湛,居然如此對我?」


 


我聞言,平平回復:「若我當著他面,上了你的馬車,他會怎樣看我?」


 


王玙不以為然:「那也是早晚之事。」


 


「現下他已遠了,你若再不上來,我便下車與你同行,到時恐怕全城的人都能看見,南錦屏,你定要如此嗎?」


 


聽他口吻淡淡,卻不可忽略,我忍了口氣,終於還是爬上了馬車。


 


王玙坐在車裡,一張臉不辨喜怒,見我默默坐在車門處,口吻好聽了許多:「今日怎的一個人出門?」


 


「不過是逛逛。」


 


「以後不許如此,必要時帶上王丁。」


 


我並未接他的話頭,而是目光看向別處:「若不然,過幾日我還是走吧。」


 


他忽然一笑:「你要走去哪裡?」


 


我茫然道:「我也不知,郎君之前給的金珠還在,或買點宅田,做點買賣........」


 


「你坐得遠,我聽不清。」


 


我聞言,隻得坐到他身邊:「或者看在我救了您兩次的份上,您再贈些金珠........」


 


話音未落,便被王玙捧住臉龐,親得透不過氣來:「金珠!金珠!我讓你再說金珠!」


 


我被他唇邊的胡髭扎得大叫,連忙求饒:「我錯了,我錯了!以後再不說了!」


 


王玙這才放了手,坐在一邊喘個不停,顯然是被我氣得狠了,但看我嚇得貼在車壁,眼神巴巴的樣子,又隻能強抑怒火。


 


靜了一會,他朝我道:「不錯,你是救了我兩次。」


 


「除了金珠,你還說過,或可為你安排夫婿,要年輕美貌,飽讀詩書,還要嫡母寬厚,家風清正,是不是?」


 


我誠實點頭:「是。」


 


隻是我現在早已不作此想了,畢竟亂世如斯,能活到老S已是奢求,更何況嫁個好人,得享天倫?


 


王玙淡淡一笑,附身輕撫我頭頂,又恢復成之前那八風不動的清冷模樣。


 


「放心,我必叫你心願得償。」


 


?


 


?


 


(四十六)


 


王玙不讓我走,並打算帶我一同前往洛城。


 


離開前,我本想回南家收拾一些行裝,卻被王玙制止,這才想起長公主說我父母已歿的事情,心下久久不能平靜。


 


王玙見我神色仿徨,淡淡安慰:「你父親投了庾牧,早在慕容垂入城之際便被他S了,你嫡母也在事後投缳自盡,不告訴你,也隻是怕你傷心罷了。」


 


我擦擦眼睛,聲音平靜:「我不傷心,他們雖給我一口吃的,卻沒有愛護我一日,若不是遇上了你,我恐怕早S在太守府裡了!」


 


王玙聽了這話,顯然十分受用,一手在我發上輕摩,聲線溫柔:「那是自然,隻是郎君憐你,你也要憐郎君,不可再像往日那般氣我,知道否?」


 


我正要答話,一抬頭,隻見長公主就站在不遠處,正默默地看著我們,嚇得渾身一激靈。


 


王玙也看到了,聲音淡淡地喚了聲母親,也不行禮,便直接將我拉走了。


 


傍晚,我正跟著女御前前後後地收拾東西,便見王玙坐在案後,面露深思之色。


 


「待到了洛城,我會向陛下請封,封你為鄉君。」


 


我聞言大為震驚:「我未有功德,哪裡能做鄉君?」


 


對方不以為然:「此次我王家協助司馬氏於洛城定都,定膺國公之位,授丹書鐵券,你兩次救我於S地,區區一鄉君之位,又算得了什麼?」


 


他說著,又沉吟一會:「不過你現下父母已歿,當務之急,是另尋一個更好的母親。」


 


我不知他要做什麼,隻能模模糊糊地猜到點意思,大概是為了我好,要給我找個更好的身份。


 


於是入夜後,他命幾名女御為我梳洗打扮,我默默地受了,任她們將我的發髻拔到一尺高,又穿上足足七八層曲裾深衣,整個人都寬了一圈。


 


造型完成後,女御們扶著我站在屋子中央,轉著圈嘰嘰喳喳地誇我:「女郎真乃神仙妃子!」


 


「吾等見過數百貴女,也無一人能比女郎高華!」


 


「是也,是也!」


 


饒是我被人從小誇贊美貌,也不禁臉燒得慌,正在對鏡打量之時,王玙從外走入,站在我身後細細端詳。


 


我對他露出一臉苦相:「王玙,我的頭是不是太長了?」


 


他睖我一眼,隱含警告:「這是上京貴女們喜愛的裝扮,你莫要弄散了。」


 


「哦。」


 


他又湊近了一些,緊盯我敷了細粉的面龐,忽然自言自語:「還欠點東西。」


 


緊接著便從妝奁中取了口脂,用黛筆挑了,在我眼下點了兩個小小的朱砂痣,眼中流露滿意:「這下便成了,能有個五六分像。」


 


這之後,一頭霧水的我被女御簇擁著,塞進了馬車。


 


王玙也上車了,就坐在我對面,一手還拿著卷絹書,正低頭看得入神。


 


我忍不住好奇:「郎君在看什麼呢?」


 


他眉一挑,見我正勾著頭看,便促狹道:「在看一隻富貴鼠。」


 


「.........」


 


車馬循循,不到一炷香時間便來到一處豪闊門宅,觀此門頭制式,比王家也不相上下。


 


「謝府?」


 


我抬頭看到上面匾字,心下一驚。


 


這不就是與琅琊王氏齊名的——陳郡謝氏?


 


?


 


(四十七)


 


無需通報,王家馬車便是最好的通行證,那門房見了車徽,連忙下了門栓,大門軒敞,恭恭敬敬地將我和王玙一同迎入了。


 


王玙進了謝宅,如入自家後院,見數名女御端著食盒往西南方向走,便徑直上前招呼。


 


「姨母飯否?」


 


領頭的女御見了他,滿面笑容:「二夫人正待用膳。」


 


王玙點點頭,便拉著我跟上去,穿過一道垂花拱門,沿著流水長廊走到底,不遠處一婦人梳著高髻,似乎正在葡萄架下忙活。


 


他走到近前,便笑吟吟喊了一聲:「姨母,我來討口飯吃。」


 


那婦人見他來了,眼皮都不抬:「王家缺你吃的了?」


 


口吻雖親近,卻不算溫暖。


 


王玙寒暄了兩句,便將我往前面推:「您瞧,這女郎與您可有幾分廝像?」


 


那婦人見他這麼問了,便也拿一雙眼睛打量我,眼神頗有挑剔。


 


隻是她生得珠圓玉潤,杏仁眼,櫻桃唇,哪裡都是圓圓的,而我丹鳳眼,瓜子臉,除了那一尺高的鬟髻與眼下兩粒朱砂痣,兩人可謂毫無相似之處。


 


見他睜眼睛說瞎話,那婦人臉一撂:「你這小子,又來消遣姨母?」


 


「絕無此意!」王玙連連擺手:「不過是看姨母寂寞,給您找個女兒養在膝下罷了。」


 


二夫人聽他這麼說,面色不虞:「我已有了三個兒子,為何要養女兒?」


 


我正羞愧低頭,卻見身旁的郎君紅唇輕勾,揚起一抹淡笑。


 


「別的女郎自然不夠格,可她,卻是我王玙的妻啊!」


 


那婦人這才轉過身,眼神淡淡,是和王玙一樣的高傲冷漠:「此事,你母親同意嗎?」


 


王玙輕哼一聲:「同不同意又何妨?」


 


「我年已二十有五,錯過這一個,下一個又在哪裡?莫非姨母如我母親一般,寧可我房內空虛,也定要我娶四姓女?」


 


那婦人聽著,連連嘆息,卻也並未再反對。


 


(四十八)


 


半個時辰後,從謝家出來的我,忽而便轉姓了謝。


 


且得了一個新的名字,謝顰。


 


回到王家,我腦中還亂作一團漿糊,王玙見我滿面迷惘,大袖輕揚,坐於榻上嘆氣。


 


「要不是為了你,我何必放下身段,去求一個小小郡主?」


 


見他面露疲色,我連忙站到身後為他捏肩:「謝謝郎君,辛苦了郎君!」


 


「隻是錦屏不明白,那夫人明顯不願意,為何後來又點頭了?」


 


王玙聽我這麼問,便放下手中茶杯,一手將我撈到膝上坐著:「你往日的玲瓏都去哪了?」


 


「四大姓氏互相通婚已久,早已同氣連枝。謝二夫人無女,幾個兒子又平庸,此際能與王家結親,自然不能放過。」


 


我這才明白,這是大大借了王玙的光了,鼻子一酸,兩行清淚便潸然而下。


 


王玙見狀,面露嫌棄:「你這幾日怎麼了,竟像是水做的?」


 


我也不知為何,心中喜悅,眼淚卻像湧泉一樣止不住,聞言連忙眨眼,想把淚花眨回去。


 


「許是我丟過那麼多次帕子,王郎卻是第一個要我做妻的,情難自已罷了..........」


 


王玙輕捏我下巴:「事已至此,還叫什麼王郎?」


 


我這才了悟,結結巴巴喚了一聲:「褚..........褚卿..........」


 


話音剛落,對方那玉蘭色的面頰上極快地泛起一層淺粉,眼神也不由得朦朧起來。


 


我一看,又低低纏綿喚了一聲:「卿卿。」


 


「.........夫主。」


 


王玙呼吸急促,雙眼亮得驚人,輕輕咬我一邊耳朵:「小鼠旁的不靈光,這種東西學得倒快!」


 


我被他咬得一激靈,隻得連連求饒,未料對方卻愈加過分,聲音低悄。


 


「鼠不想食貓,貓卻想食鼠,奈何?」


 


語罷,我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忽然推倒於案,掀起襦裙,連忙驚聲求饒:「夫主,長公主還等著我們用晚膳,此事不可!」


 


「不錯,這兩字更銷魂,你多叫幾聲我聽聽.........」


 


這廂王玙還在調笑,門外腳步聲漸密,人影晃動,忽然傳來一聲輕咳。


 


「玙兒,你父親有話對你說。」


 


?


 


(四十九)


 


王玙父親從洛城來陳郡,下了馬連口水都來不及喝,便叫上兒子去前廳敘話。


 


我跟在王玙身後,因發髻太高,差點過不了門檻。


 


王玙之父王術與他相貌肖似,留著一把美髯,見我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面色不豫:「此女何人?」


 


王玙讓我坐在他身邊,款款介紹:「阿耶,這是兒的身邊人。」


 

T T T
A-
18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