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甚至連我,他一開始也沒有存著要留我下來的心思,想著給我一筆錢讓我去宮外過平常日子。


 


他給每個人都算的太好,給自己的貼身侍衛都尋好後路。


然而卻要自己一個人數著日子等待S亡與凋零。


 


最後我還是留了下來。


 


天下之大,唯有齊詞身邊尚可叫我尋得一絲溫暖。


 


就這麼相伴過了一年。


 


齊詞的身體每況愈下,最近已然是雙眼模糊不能視物。


 


我流著眼淚打翻他拿著的那碗藥。


 


「不要喝了,阿詞,我們不要再喝了好不好?」

Advertisement


 


看顧齊詞喝藥的太監冷笑著又遞了一碗藥過來。


 


「娘娘,這藥你是打翻不完的。」


 


「隻是你這樣,若是讓攝政王知道了,怕是一個不高興要拿小的問罪啊。」


 


齊詞摸索著伸手接過那碗藥一飲而盡,太監這才滿意的離去。


 


溫暖幹燥的大手撫在我頭頂。


 


似乎還帶著一些草藥的苦澀氣息。


 


因為看不清,所以慢慢的摸索而下,用指腹一點點擦去我的淚水。


 


「哭什麼?」


 


「不是早知道有這一天嗎。」


 


甚至言語裡還帶著一點笑意,哄孩子一般的安慰道。


 


眼淚流的更兇,我甚至說不出話來,隻是抓住他的手腕,將臉埋在他溫暖的掌心。


 


「齊詞,我不要……」


 


「傻子,這又不是毒藥。」


 


正哭的動情,齊詞突然笑了聲,「我已經向叔父求情,今年年底就放出我已S的消息,我與你一起出宮。」


 


我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幹,可憐兮兮的。


 


「真的嗎?」


 


「自然,左右叔父一手把我帶大,還是對我有點感情的,再說我現在這副身體,也威脅不到他什麼。」


 


終於能展露一點笑顏,我抱著齊詞的手臂一時竟然欣喜的不知所措。


 


然而齊詞說是給我帶了另一個好消息。


 


我阿姐沒有S。


 


還在齊國做了女相。


 


政績斐然,很得攝政王賞識。


 


10.


 


在有阿姐的時候,我還是有人疼的。


 


小時候爹娘獎賞給阿姐的東西,阿姐總是會給我偷偷留一份。


 


爹娘在我背不出詩打我手心的時候,也是阿姐心疼的夜裡來給我抹藥。


 


沒有零用錢看難得的歌姬舞會時,是阿姐勻了零用錢給我。


 


阿姐一向是寵愛我的。


 


就連在當時掉下懸崖時,她都沒怪我。


 


「小妹,要乖乖等人來救你。」


 


「好好活下去。」


 


狹窄的,搖搖欲墜的平臺上,阿姐溫暖的掌心貼著我的臉。


 


我對於那一天最後的記憶。


 


就是阿姐一身青衣,對著無盡深澗縱身躍下。


 


隻剩我臉上一點餘溫殘留著。


 


阿姐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甚至連生的機會都能留給我。


 


所以阿姐的S,是我心中最大的傷痛。


 


如果不是我,阿姐就不會來追我,就不會S。


 


是我害了阿姐,親手害S了最疼我的人。


 


阿姐S後的每一天我都在贖罪,都在煎熬。


 


阿姐的S對我的打擊,有勝於袁谡恨我傷我,甚至勝於爹娘不要我。


 


而我,卻在所有人的咒罵下,連阿姐的靈堂都沒能進的去。


 


「阿姐!」


 


去見阿姐的時候,她正在府中批閱公文。


 


我幾乎是一路跑著進了她的院子,在阿姐驚訝的眼神中燕鳥投林般撲進她的懷裡。


 


熟悉的,叫人安心的氣息。


 


眼淚洇湿阿姐襟前一片。


 


「小妹?」


 


「阿姐,我好想你。」


 


無數話要說,然而躊躇許久,竟也隻剩下這一句。


 


姐妹相聚,黏糊了好一會,我才知道,當時阿姐落下懸崖被一齊國農戶所救。


 


阿姐便在齊國養傷,甚至因緣際會,做了女官。


 


「那,姜小姐為何不傳封家書回去報平安呢?」


 


一直沉默著的齊詞笑著說,然而眉眼卻是冷的。


 


阿姐作揖行禮,垂下眼道,「當時掉下山崖,失去了記憶,也是此前不久才恢復記憶的。」


 


實在是無可厚非。


 


我親熱的拉了阿姐的手要和她一起用膳。


 


席間,阿姐問我此間生活如何,我還沒回話,齊詞卻先說了。


 


「被父母趕出家門,被朋友射傷左腿,趕出故國。」


 


「令妹託你的福,一路顛沛流離。」


 


阿姐驚訝的睜大眼,我搖了搖齊詞的手,低聲道,「這又不是阿姐的錯,你今天怎麼了。」


 


印象中,即使是面對咄咄逼人的攝政王,甚至窮兇極惡的刺客,齊詞都是平靜而溫和的。


 


然而今天的他卻很反常。


 


「為何會這樣?」


 


阿姐喃喃自語,神情愣怔。


 


齊詞按下我的手,又飲了一口茶,這才帶著笑容的望向阿姐。


 


「姜姑娘在這裡大展宏圖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妹妹會有這樣的處境嗎?」


 


這頓飯到底沒辦法再繼續了。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無奈,「阿詞,阿姐失憶了,她也是沒辦法的。」


 


齊詞一直閉目養神,車上的草藥燻香清冽而溫柔。


 


然而聽完我的話,他狹長的眸子一下睜開。


 


將一臉為難的我一瞬間攬進眼中,星星點點,隻我一人,卻是萬千世間大好光景。


 


他沉默良久,似乎有什麼話要說,然而隻是將我攬進懷中。


 


溫暖的身軀貼上來,驅散了冬日的苦寒。


 


「好。」


 


我亦抱緊他,我知道的。


 


我知道分明我們都是很能忍耐的人。


 


早就各自將人間冷暖嘗遍,早就麻木,早就並不在意。


 


然而在對方遭遇不公之時,哪怕隻是一點,還是叫人心火難消。


 


這世上,唯有我們兩個,彼此愛惜。


 


隻是這世間,似乎命運總叫真情留不住。


 


11.


 


齊歷九年十二月,袁谡突然出兵齊國。


 


齊國正值君主齊詞病重,攝政王與世家爭鬥之際。


 


抵擋不過一月,幾處邊城淪陷。


 


攝政王有意與袁谡求和,願歷年供奉和割讓城池五座。


 


袁谡不予理睬,攻打至都城之下,烽火連綿三天三夜。


 


齊國派出袁谡舊識,也就是如今齊國的女相姜意與之談判。


 


談判過後,袁谡率兵退至邊境。


 


袁谡答應兩朝交好,但附加條件是交出齊國昭妃姜竹。


 


而這昭妃,正是之前袁谡派出與齊國和親之人。


 


一時之間,猜測紛紜。


 


說是齊王齊詞搶走袁谡心愛之人,如今袁谡攻打齊國,就是為了這個姜竹。


 


強者向來為刀俎。


 


如今,我什麼都沒做,就成了禍國妖妃。


 


而齊詞,良善慈悲,卻成了昏庸沉溺女色的君王。


 


就如同當時被嫁來齊國一樣,這次回去,我一樣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隻是齊詞卻大怒,在朝堂上甚至與攝政王爭吵起來。


 


他作為傀儡帝王,一向是攝政王提出什麼,他便像個蓋章下令的機器一樣走個流程給他。


 


他向來是謙謙君子,性子軟和,從容寬和,被奪走拿去什麼都從未有異議。


 


然而這次,卻在朝堂之上公然與攝政王針鋒相對。


 


面對眾多老臣相逼,卻是一步不退。


 


「天要亡我大齊!先王若是見了陛下如今沉溺女色,不聽忠臣諫言的模樣,定會恨苦難當!」


 


「孤縱使性子再弱,也總有拼S也護著的人。」


 


「她不會回去。叔父,她要麼留下來皆大歡喜,要麼今日就與我同葬陵墓。」


 


齊詞握著我的手,在那個他一向畏懼回避的叔父眼中,半分不讓。


 


是他從袁谡身邊救走我的。


 


他見了我身上的傷痕,見過我毫無生機的模樣。


 


他最是知道,袁谡身邊於我就是地獄。


 


他從旁人那裡撿來的,用盡陽光雨露才終於救活養好的花,如今卻硬逼著他要物歸原主。


 


他哪怕是S也不會再讓我孤身一人。


 


眼中滴了一滴淚下來,洇湿了齊詞的手。


 


他可以為我抵擋所有人的逼迫,這是他的選擇。


 


然而我卻不能讓他因為我受千萬人指責,這是我的選擇。


 


護下我,他要抵抗的絕不是他的叔父。


 


而是萬千民心期盼,是王位之下無數可憐人老百姓的命運流離。


 


是千古的罵名,是後世長久的汙名。


 


而他再良善慈悲不過,若非對面是我,他絕不會做出如此被罵做自私的決定。


 


走的那一天,齊詞沒有來送我。


 


攝政王拘禁了他。


 


姐姐託我給爹娘帶一封家書。


 


走出宮城門,對面是袁谡派來接我的車馬。


 


車簾被風吹起一角,車內那人的臉顯出一點亮色來。


 


久別重逢,勢在必得。


 


終於鼓起勇氣挪動步伐,然而城門之上傳來琴聲。


 


倏然回首望去。


 


那人匆匆抱了一把琴,掙脫身後人的束縛,拼了命的跑到宮城門之上離我最近的地方。


 


淚水一瞬間盈滿眼眶。


 


齊詞一身藍色衣衫,外袍都沒有披上,兩襟松垮。


 


他一向是再注意儀表不過的人,然而如今衣襟散亂,從他的宮殿到宮城門是那樣長的路,他視物不便,該摔過多少次呀。


 


然而他隻是在看到我之後安心了下來,席地而坐彈起了琴。


 


是他剛作的一首曲子,然而曲譜仍有未盡之處,所以從來沒有彈給我聽過。


 


然而沒想到,完整聽到竟然是在此刻。


 


攝政王派來看守他的人,追到此處,也到底停了手。


 


我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向袁谡的馬車。


 


真想和你做一對尋常夫妻啊。


 


阿詞。


 


可惜,這世道從來容不下尋常人。


 


掀起車簾,我被一股大力扯進車內。


 


男人將我圈禁在懷中,略有胡茬的下巴輕輕蹭著我的額頭。


 


「竹子,我們此後不要再分開。」


 


12.


 


「姐姐還活著。」


 


面對袁谡的觸碰,我警惕的後退了一點,背抵上馬車的車壁。


 


「我從來沒有想要害過姐姐。」


 


袁谡在我眼裡就和瘋子沒兩樣,為了保護自己,我迅速的將局面和誤會都理清了一遍。


 


袁谡俯身擁住我,手扶著我的脖頸,輕輕的撫摸著。


 


「我知道。」


 


「我知道。」


 


他輕輕說著,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柔。


 


「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找我?」


 


實在是令人費解,若非要把我帶回去折磨,那袁谡到底要做什麼?


 


「你現在應該去找姐姐再續前緣……」畢竟,他那樣的愛她。


 


如今一切誤會困難都消解,兩人合該重逢相愛。


 


「那些都過去了。」袁谡匆匆打斷我,捧著我的臉,神情異常認真。


 


「我現在要的,隻有你。」


 


似乎一切都荒誕了。


 


知道姐姐還活著的消息後。


 


爹娘主動進宮看我,說之前對不起我,誤會了我。


 


袁谡更是一反常態,對我溫柔有加。


 


甚至要封我為皇後。


 


他說,這是他欠我的。


 


然而在這樣的好裡,我如坐針毡。


 


之前曾經蓄意咬S你的郊狼,怎麼會一瞬間變成了熱情愛你的狗。


 


很快我就知道了原因。


 


我從袁谡的書房裡找到了一封記錄著齊詞和我姐姐對話的信。


 


信中詳盡記錄了我姐姐在齊詞誘導逼迫下說出當年的真相。


 


我姐姐心志高遠,從不甘願困之一隅。


 


那天墜崖是她早就算計好的局,讓她在袁國金蟬脫殼,就此消失。


 


她或許年少時對袁谡動過心,然而卻並不願意成為他的妃子,就此舍棄一身抱負,成為男人的附庸。


 


袁國的形式也未有女子為官的出路,所以她借S遁身,來到齊國為官。


 


一展宏圖。


 


信紙太輕,不過薄薄兩張。


 


信紙太重,叫我無論如何拿不住。


 


終於是搖晃著,落在湿冷的地板上。


 


我下意識低頭,光可鑑人的地板在燭光的搖曳之下映出我瘦削蒼白的一張臉。


 


當年那個愛偷吃,每頓都要吃兩碗飯的臉頰圓圓的小胖子。


 


原來已經瘦成這樣了嗎。


 


當年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眸子如今也灰蒙蒙的。


 


手上被戒尺打的紅痕已經漸漸消散,換成了之前被搓磨做活的老繭。


 


原來如此啊。


 


短短的幾行字而已,怎麼就能壓垮我的半輩子呢。


 


我說齊詞那天和姐姐見面為什麼那麼奇怪呢。


 


我一直以為命運弄人,尋常人在命運作弄下顛沛流離。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掌人命運者。


 


還有可能是高位者,是天之驕子,是天之驕女的一個念頭,一個計劃。


 


底下便是無數尋常人衝鋒陷陣,顛沛流離。


 


多有趣啊。


 


我的人生,居然就是別人抱負下的犧牲品。


 


是可以被隨意踐踏的,被隨意作弄的物品。


 


齊詞當時沒有告訴我,約莫就是害怕讓我發現這個事實,再添傷懷。


 


然而他如今,卻在我被袁谡帶走之際將信寄給袁谡,希望他解開誤會,善待我。


 


那麼,爹娘那裡應該也有一份吧。


 


他們對我態度轉變那麼大。


 


齊詞是知道的,讓我耿耿於懷的,那些偏愛,那些虧待。


 


「竹子,嬤嬤說你來我書房看書了……」


 


書房的門被推開,袁谡看見了飄落一地的信紙,也看見了滿臉淚痕的我。


 


愕然,驚慌,最後落於歉疚。


 


「對不起,這些事情,我是想要再過些時日再告訴你的。」


 


「是嗎。」


 


我冷著臉望進他眼底。


 


再也沒有耐心陪他們演這些滿是心機算計的戲碼。


 


「如果我不發現,你不會告訴我,一輩子都不會。」

T T T
A-
18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