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又在地面上翻滾幾圈,最後停在徐鶴棲腳邊。

他終於看清,那是一枚舊的助聽器。

摔過之後,邊角出現破損。

他剛想道歉。

鬱珈已經迅速起身,拿起助聽器便抬腳跑遠。

她漲紅的臉,一直縈繞在徐鶴棲眼前。

初見不太愉快。

第二次見面,是在階梯教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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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徐鶴棲走進教室開始,他備受矚目。

在眾人的注視下。

他徑直朝鬱珈所在的角落走去,坐在她前面的座位。

「又見面了。」

他轉過身,向鬱珈打招呼。

不經意間,他看見鬱珈右耳的助聽器上有防水膠的痕跡。

瞬間,在他心底有一種仿佛即將跌落懸崖的墜空感。

3

2023 年,年底時。

鬱珈被頂頭上司叫到辦公室。

「這裡有 200 張畫展門票,你拿出去給其他同事分了吧。」

「可能是沒什麼名氣的小畫家,想砸點錢,給自己造造聲勢。」

鬱珈沒說什麼,從上司手中接過紙質門票,走回工位。

在工作群裡發了條「這裡有畫展門票,隨時自取」的消息,便繼續加班。

鄰座的同事走過來,拿起一張門票。

吐槽一句:「這什麼畫展,竟然一直開到晚上 11 點?」

一旁有人問:「哪個畫家啊?」

「我看看,叫……」

「徐鶴棲。」

鬱珈原本正飛快打字的手猛地停下。

她連忙拿起一張門票,看到上面的宣傳語寫著:【徐鶴棲個人畫展。好久不見,我在等你。】

緊接著,她拿起手機、錢包,關了電腦,快步跑出辦公室。

身後的同事們都愣了。

「她為了升職,這一年多不是每天都加班到 23 點嗎?」

「明天就是審核期最後一天了,她今天還敢翹班?」

……

徐鶴棲的畫展分了幾個展廳。

但其中最大的一個,隻掛了一幅畫。

半人高的畫板上,鋪滿了用藍白顏料勾勒的茉莉花。

有盛開的,有枯萎的。

它的名字被人手寫在右下角——《暗戀情書》。

彼時,鬱珈想,或許徐鶴棲真的是愛慘了沈茉。

就連畫作裡也全是與她名字有關的茉莉。

但其實,是她忘了。

10 年前的某個盛夏。

她與林妍一同坐在操場後的湖心亭裡吃冰糕。

「珈珈,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花?」

直到一根冰糕吃完,鬱珈才輕聲回答:「茉莉吧。」

「茉莉花純白。」

「好像不管經歷什麼樣的苦難,都不能使它變得汙濁。」

「所以,我喜歡茉莉花。」

畫展的角落裡,有人看著鬱珈走近,停在那幅畫前,又離開。

一旁有人問:「徐鶴棲,這就是你選擇把畫展開在杭城的原因?」

徐鶴棲點頭,又衝鬱珈離開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怎麼樣,我喜歡的女孩,不錯吧?」

季野白他一眼,又問:「既然你喜歡她 10 年,為什麼不告訴她?」

徐鶴棲側頭,遙遙望向那幅茉莉花。

「我喜歡她,是我的事。」

「她不需要因為我的喜歡而煩惱。」

「我隻要她能快樂、能活著,就好了。」

末了,徐鶴棲看向季野。

「難道,你對你的綿綿不是這樣的嗎?」

「別看你現在裝得很冷漠,搞不好將來某天也要為她S了。」

後來,一語成谶。

番外 2【遊亦星】

1

溺在寒冷的北港湖裡時,遊亦星沒什麼別的想法。

她隨著湖水蕩了幾秒,感覺到自己的小腿在抽筋。

呼吸越來越困難。

腦子裡能想到的人和事也越來越少。

但其實,她水性很好,也完全可以在黃金時間遊回岸邊。

可她沒有。

意識逐漸模糊時,沒由來地,遊亦星想到了那個住在 3 樓叫鬱珈的小姑娘。

她穿著極其不合身的校服,總是這裡破那裡髒的。

整天背的書包也泛了黃。

一直到遊亦星S,她都沒見到小姑娘笑一笑。

她心疼,便買了一個公主圖案的書包送給鬱珈。

卻沒想到,當晚,鬱珈哭著敲開了自家房門。

「阿姨,這個書包還給您。」

遊亦星愣了愣:「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壞了?」

「不是的。」

鬱珈搖了搖頭,又說:「我爸爸說,給我背舊書包是為了讓我體驗生活的貧苦,這樣才能學會節儉。」

遊亦星在心裡罵了句髒話。

她抬手,將書包塞回鬱珈懷裡。

「你難道是為了貧苦、節儉才活這一生的嗎?」

「阿姨給你的,你就拿著。」

「而且你不是很喜歡這個書包嗎?」遊亦星問。

鬱珈低著頭:「不,阿姨,我不喜歡。」

可遊亦星明明看見,面前小姑娘的手正緊緊攥著書包背帶。

骨節因為太過用力而泛了紅。

後來某天。

原本話少的小姑娘突然變得有些不一樣。

2

鬱珈捧著遊亦星的手,認真看著她的掌紋。

「遊阿姨,您的姻緣線、事業線、生命線都很順呢。」

彼時,遊亦星笑得溫柔,說:「阿姨相信你。」

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小姑娘分明是不會看手相的。

因為她的姻緣、事業,沒有一樣是順遂的。

現在,就連生命也要終止了。

想到這,遊亦星在心裡自嘲地笑。

她 13 歲進入海城市遊泳隊訓練。

所有的教練都說她天資聰穎,簡直是為遊泳而生。

如果繼續努力、刻苦訓練,將來能代表市遊泳隊去參加全國比賽,甚至出戰國際性比賽也說不定。

但後來,某個雨夜。

遊亦星站在主教練面前,低著頭遞交了退隊申請。

「你真的想好了?」

主教練起身走到遊亦星身前,輕輕撫了撫她的側臉。

「孩子,我知道你家裡最近發生了不少事。」

「但你走到今天這一步,付出多少努力,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最重要的是,我們同為女性,我期盼著你可以走到更大的舞臺上去。」

「而不是為了你家裡那件事,放棄自己一片光明的職業生涯。」

向來惜字如金的主教練與遊亦星苦口婆心地說了很多。

「教練,我需要錢。」

遊亦星隻回答了這麼一句。

3

如果你問遊亦星,這輩子,她最後悔的事情是哪件。

那她一定會這樣回答你——

「2020 年,我不該上那艘遊輪的。」

「就算上了遊輪,我也不該進那個房間的。」

「或者,就算我還是進了那個房間,我不該答應那個男人的求婚。」

這輩子,讓遊亦星後悔的事,又何止一件兩件。

在她不短也並不長的人生裡,最使她飽受折磨的事,便是那天。

她牽著囡囡的手去北港湖邊散步。

一抬眼,她便看見那個男人正站在不遠處。

西裝革履、身影颀長。

左手中指戴著一枚極其顯眼的鑽戒。

站在他身旁的,是那個遊亦星隻聽說過、從沒見過的白月光。

盡管她迅速轉身,但這個旁人以為早已胎S腹中的孩子,還是被發現了。

至於後來發生的那些事,遊亦星很少讓自己回想。

更何況,她現在已經快S了。

再去想那些事,也於事無補。

最後分秒。

遊亦星突然想起,已經有好幾年沒許過生日願望了。

那不如,就在這裡許個願吧。

謝觀祈。

如果有來生,我們別再見了。

番外 3【蘇澈】

1

2024 年,是蘇澈在海城市精神病院的第 10 年。

這天一早,新入院的患者做完心理測試與基本生理檢查後,抱著幾樣生活用品,走進病房。

他被安排住在蘇澈的隔壁床。

近些年來,因為治療,蘇澈犯病的次數越來越少。

所以,當新來的黃毛小子向他問好時,他點頭示意。

不再像以前那樣覺得所有人都要害他。

甚至,蘇澈還與他主動搭話:「多大了?」

男孩將手機上交給護士後,邊往回走邊答:「18,剛高考完。」

「考得好嗎?」蘇澈問。

「考砸了。」

男孩反問蘇澈:「哥,你當年參加高考了嗎?」

其實這個問題聽起來有些冒犯。

但蘇澈沒惱,下意識地想起自己高考那年。

在提前一個月的誓師大會上,他被校長叫到臺上,作為高三年級的代表進行演講。

彼時,老師們一致認為,蘇澈一定能考上一本,給學校爭光。

還對蘇澈說:「期待你的升學宴啊。」

但最後,他沒有考上一本,沒有升學宴。

甚至,他沒有參加高考。

因為在誓師大會的第二天,他的妹妹離家出走。

而父親在去找妹妹的路上發生車禍,當場溺亡。

思緒抽回。

蘇澈沒有回答,躺回病床上假寐。

病房裡陷入寂靜。

又過了一會,蘇澈竟真的有了困意,還夢見了 9 歲時的鬱珈。

她被鬱強從孤兒院帶回來,主動拉上自己的手,怯生生地叫「哥哥」。

畫面一轉,變成了鬱珈需要上戶口的那天。

「澈澈, 給你妹妹起個名字吧。」鬱強說。

想了很久,蘇澈終於決定:「就叫鬱珈吧。」

「珈」,有珍貴的意思。

蘇澈希望, 鬱珈可以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2

在蘇澈還不記事時,鬱強便與妻子離了婚。

原本二人口頭協商,孩子歸鬱強。

如果女方想要探視, 隨時都可以。

作為交換,孩子跟女方姓,姓蘇。

但實際上,在離婚協議生效的第二天, 鬱強便帶著蘇澈偷偷回了海城老家,還切斷了與前妻的一切聯系。

他對蘇澈的教育方式可以用一句話來總結——「棍棒底下出孝子」。

這是鬱強信奉數十年的真理。

因為, 他就是這樣被蘇澈爺爺教育長大的。

他覺得這種教育方式沒錯。

甚至,他認為自己成長得很好。

聽父親的話, 對父親的決定不疑有他。

這正是他想要的「蘇澈」。

但又與蘇澈爺爺有些不同, 鬱強總要在每段話的末尾加上這樣一句話。

「澈澈,爸爸這樣管教你, 都是為了你好。」

「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我不會害你的。」

「爸爸把人生的所有都奉獻給了你,不要辜負爸爸對你的一片苦心。」

「爸爸為了你, 什麼苦都願意吃。」

如他所願,蘇澈很聽話,像是一個被安裝了系統的機器人, 乖乖聽從鬱強發出的所有指令。

在蘇澈眼中,鬱強是一個願意為孩子犧牲所有的好爸爸。

在鄰居眼中,鬱強是一個顧家、顧孩子的溫柔好男人。

所以蘇澈不懂。

為什麼, 鬱珈就是要回到孤兒院去?

所以蘇澈認定了, 鬱珈就是罪魁禍首。

3

蘇澈夢著夢著。

突然,一個隻在科幻電影中聽過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003 號宿主,您已綁定時空穿梭系統。】

【您即將回到 2011 年 5 月 3 日。】

【主線任務:阻止鬱強發生車禍,改變未來。】

「鬱珈一個聾人,徐鶴棲怎麼可能給她寫情書?」

「(海」【如果任務失敗,您將被這個時空徹底抹S。】

一陣暈眩過後, 蘇澈再次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站在海城郊區的一家夜宵館子門前。

他認得這裡。

鬱強出事之前, 就是在這裡與別人吃飯。

隔著一扇窗戶, 蘇澈看見了鬱強。

爸爸還是穿著襯衫、長褲,戴著框架眼鏡。

他抬腳走進餐館。

恰好此時, 鬱強坐在背對著門的位置,喝了口啤酒後繼續與朋友聊天。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被蘇澈聽到。

「你問我養個閨女有什麼好處?」

「那可多了。」

……

蘇澈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餐館的。

等他回過神來, 自己已站在鬱強的車前。

幾秒後, 他抬手打開引擎蓋。

當年退學後,為了生存, 他曾在汽修店打過工。

老板見他勤奮好學, 便將自己半輩子的經驗傾囊相授,還誇他:「你這手藝真好,車改裝之後幾乎都看不出來嘞。」

最後,蘇澈站在崎嶇的山路邊緣。

看著那輛曾坐過無數次的轎車被海浪拍打, 很快便沒了蹤影。

濃重的夜色下,有人嘆了一聲。

下一秒。

似乎有什麼東西掉到海裡。

海面應聲泛起陣陣漣漪,又重歸平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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