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命的最後時候,我的貼身宮女求顧流年來看我最後一眼。

他卻擁緊懷中美人,呵斥道:

朕與她死生不復相見。

後來,我死了。

顧流年卻剜取心頭血為我聚魂,隻為再見我一面……

1

玉簫踉跄著回來了。

繡鞋被雪水打湿,裙擺沾滿汙泥,狼狽得不成樣子。

「娘娘,您再堅持一下,太後就快回宮了,她會給您做主的。」

沒用的。

耳邊回想起大祭司對我說過的話:

「你用神軀換來他的帝王之位,一旦被他拋棄,你將萬劫不復。」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這宮裡,真心待我的隻有玉簫,還有一直陪伴我的那隻小白兔。

我把僅剩的那枚金簪別在玉簫發間,又伸手摸了摸小兔子。

它已經很老了,壽命所剩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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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生了病,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也許黃泉路上,能和我做個伴。

永別了,顧流年。

如你所願,我們死生不復相見。

2

再次醒來,入耳的是玉簫撕心裂肺的哭聲。

難道我沒死?

可明明我感受到了靈魂被抽離身體的痛苦。

那麼的真實,那麼的刻骨。

不對,我確實是死了,可還沒死透。

我盯著自己毛絨絨的爪子,有片刻的失神。

我竟然,附身在了小白兔的身上。

大殿裡冰窖一樣的冷。

今天是除夕夜,整個皇宮裡熱鬧非凡。

卻沒人給我的廣寒殿送來一點吃食,一筐炭火。

玉簫強忍悲痛想要跑出去求助,卻被幾個侍衛推搡在地:

「貴妃口諭:除夕佳節,生事者就地處決。」

我跳過去,用爪子撫摸玉簫被弄傷的手臂。

她緊緊抱住我:

「小月兒,我們怎麼辦……」

3

玉簫給我換上了我剛進宮時的衣服。

那是一套火紅色的蒙古族吉服,象徵著我草原公主的身份。

靈魂被抽離時實在太疼了,我咳了不少血。

玉簫想幫我擦幹淨臉,卻連一點熱水都沒有,隻得打了一盆冰冷的井水。

我最怕冷了。

從前在草原的時候,一到冬天,我就窩在帳篷裡不出來。

喝著熱熱的奶茶,吃著香甜的糍粑,愜意的很。

如今,我死了,卻連最後的溫暖都享用不到。

突然好想看看顧流年此刻在幹什麼。

我小小的身軀從狗洞鑽出,跑到了貴妃許佑寧的寢宮——毓靈殿。

除夕夜,當值的人也都偷懶,躲起來吃酒去了。

我輕松的進了寢室,看到散落一地的衣物。

顧流年和許佑寧在忘情的雲雨。

最後的一刻,他喊她:「乖乖!」

他曾經,也是這樣喊我的……

4

顧流年的母親曾是我們部落裡最美的姑娘。

大祭司預言她會成為天子之母。

可她被送進皇宮後,卻並不得寵。

在顧流年十六歲時,先帝去世,太子繼位後絞殺了全部的手足。

顧流年母子僥幸逃脫,回到草原。

我第一眼看見他,就愛上了他。

那時的我剛和教漢文的師傅學了幾句樂府詩句,一下子就想到了: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天地萬物不及顧流年的回眸一笑。

我像個跟屁蟲一樣追隨在他身後。

父汗本來是不想留下他們母子的,但大祭司的佔卜再一次顯示:

顧流年會是未來的天下之主。

父汗同意借給顧流年十萬鐵騎殺回京城。

條件是,登上皇位之後,立我為皇後。

顧流年答應了。

離開草原的時候,他拉著我的手,對我說:

「乖乖,等我回來接你。」

5

廣寒殿已經斷糧好幾天了。

玉簫幾次拼命想要闖出去,都被侍衛攔了回來。

最後一次,侍衛對她拳打腳踢,傷了要害。

玉簫吐出一口鮮血:

「皇後娘娘薨了,爾等不去報信,就是欺君之罪。」

侍衛冷笑:

「死了正好,給我家貴妃娘娘騰地方。」

玉簫傷的不輕,她倒在我的屍身旁,又嘔了一口血。

我從狗洞鑽出去,跑到御藥房。

在一排放成藥的格子裡,找到護心丸。

我笨拙的把藥用涼水化開,給玉簫喝了下去。

我想故技重施,再去御膳房偷點吃的。

這次卻沒那麼好運了。

我在宮道上被路過的小太監抓到。

他們看著我露出貪婪的目光。

6

就在我命懸一線,差點被嘎了烤兔肉的時候,太監總管秦忠救了我。

他在顧流年身邊伺候多年,認得我身邊的小兔子。

他把我放回廣寒殿,還從狗洞裡塞進來一些食物。

他算是個有良心的,記得我曾經對他的恩情。

但如今許佑寧得寵,他不敢得罪。

玉簫一直昏迷不醒,高燒不退。

我喂進她嘴裡的藥如泥牛入海一般。

無奈之下,我隻得偷偷去宮門口守著,等著太後從西山祈福歸來。

她是這世上唯一能救玉簫的人了。

可我真不走運,路過毓靈殿的時候,被許佑寧的侍女發現了。

她拎著我的耳朵,把我扔到許佑寧腳下。

「呵,這不是那個賤人的兔子嗎?

「養的倒是挺好,毛色純白,質地柔軟……」

侍女滿臉堆笑:

「不如殺了這隻畜生,給娘娘做個手筒。」

7

「你們主僕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顧流年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

他滿面春光,看得出心情不錯。

許佑寧拎著我的耳朵,一臉尷尬。

「咦,這不是阿嫦的兔子嗎?」

顧流年自然認得這隻兔子。

說起來,這隻兔子算是他送給我的定情信物。

那年,在草原,和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巴彥不滿我一直跟著顧流年。

他向顧流年發出挑戰。

誰能在秋狩中獵得第一隻獵物,誰就能娶我。

少年們的打賭自然做不得數,但兩個人都認真了。

長於皇宮中的顧流年騎射水平自然比不過巴彥。

但是他敢玩命。

他在野狼的嘴裡搶下這隻小兔子,送給了我。

「乖乖,在我心裡,你就是月宮仙子。

「願小玉兔能永遠陪伴著你。」

8

看到兔子,顧流年有一刻的失神。

他沉下臉,問秦忠:

「廣寒殿那邊消停了嗎?」

秦忠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許佑寧,欲言又止的說道:

「皇後娘娘沒再鬧過。」

「哼,我就知道她是裝的,越來越不像話。」

他抱著我,起身向外走去,留下許佑寧,咬碎銀牙。

我蜷縮在顧流年懷裡,聽著他從激動到越來越平靜的心跳。

顧流年一直走到廣寒殿門口,卻停住了腳步。

我有點著急,快進去啊!

玉簫病的很重,再得不到救治,會沒命的。

顧流年卻把我放到地上,拍了拍我:

「去吧,陪在她身邊,讓她懂點事,別再裝神弄鬼了。」

9

裝神弄鬼?

真是諷刺!

沒有鬼神之力,何來顧流年的皇位。

當年秋狩之後,顧流年肯求父汗出兵幫他奪取皇位。

父汗讓大祭司給顧流年卜了一卦。

大祭司看著佔卜結果,久久不言。

我偷偷溜進大祭司的帳篷詢問究竟。

他神色復雜的看著我:

「公主,他有皇帝的命格,卻沒有帝王的軀體。

「奪位之戰,兇多吉少。」

我不解的問道:

「既然如此,讓他留在草原,不要去搶皇位不就得了。」

草原上很多姑娘跟著心愛的兒郎白頭偕老,也很幸福。

大祭司卻搖了搖頭:

「潛龍困於溪中,終究不是吉兆。

「他的手足不會留下他,定要斬草除根。

「這尊佛,留也留不下,請也請不走。難啊!」

我雖懵懂,此刻卻也明白了,奪位是顧流年唯一的活路。

我抬起頭,目光堅定的對大祭司說道:

「把我的神軀換給他,助他榮登大寶!」

我降生時,霞光照亮了草原百裡。

大祭司說,我是谷神降世,擁有神力的同時,也擔負著護佑天下蒼生的職責。

當我決定舍棄神骨的時候,也得到了詛咒。

一旦顧流年拋棄我,我將墜入畜生道,受輪回之苦。

10

顧流年到底還是沒走進廣寒殿。

我絕望的伏在玉簫身邊,她呼吸微弱,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而沒了神骨,我死去的肉身和凡人一樣,開始長出屍斑,慢慢潰爛。

我在宮門口等了三天,終於等到了祈福歸來的太後。

但儀仗隊人數眾多,我無法靠近。

隻得等天黑了,偷偷鑽進太後寢殿。

「皇後這次又犯了何事?」

太後手持念珠,問顧流年。

「厭勝之術,詛咒朕和貴妃。」

太後點頭:

「鬼神之事,她倒是最擅長。」

顧流年有些煩躁:

「這麼多次了,她得到的教訓還不夠!

「身邊的人隻剩一個了,還不安分。」

太後嘆了口氣:

「不識好歹的東西。

「罷了罷了,過兩天就放她出來吧。免得草原那幫家伙又生事。」

這一刻,我絕望了。

原來,太後和顧流年一樣,早就厭棄了我。

11

我渾渾噩噩的回到廣寒殿,縮在玉簫懷裡。

昏昏沉沉之中,我夢到了很多從前的事。

顧流年的奪位之戰打了半年多,最終,率領大軍,衝進皇宮,砍了他哥哥的頭顱。

第二年三月,草長鶯飛之時,他親臨草原,接我進宮。

年僅十六歲的我被立為皇後。

剛開始的那兩年,是真幸福啊!

那時的後宮,幹幹淨淨。

沒有別的妃嫔。

顧流年是我一個人的,我們形影不離。

白天,他上朝的時候,我就躲在簾幕後面。

他在養心殿批奏折的時候,我給他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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