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蓋因皇後勢大,我爹和陛下都不忍裴愫吃苦,才讓我進宮和皇後打擂臺。」

「舅舅,父親的刀早就懸在我姐弟二人頭上了。」

趁著舅舅震驚之下說不出話的時間,我繼續道,「不隻我和裴鈺,您亦是陛下眼中之釘肉中之刺!你戰功赫赫,官至節度使,封無可封,麾下大軍戰無不勝,可想過被威嚇的不隻是突厥人?」

舅舅驚怒:「突厥人虎視眈眈,陛下怎麼還能生出這樣的心思!」

「寧與外賊,不與家奴。陛下情願邊疆百姓遭受突厥人欺辱,也不想權柄旁落。」

我言辭懇切,「舅舅,不是我胡鬧,是我不想成為旁人墊腳石,死得不明不白。」

半晌,舅舅才吐出一口氣,失了力氣般跌坐椅子上。

他知道,我這人從不無的放矢,也絕不會因為胡鬧,就編瞎話騙他。

「你先出去,讓我想想。」

我行了個軍禮,沉默著起身。

走到帥帳門口時,舅舅突然叫住我。

「裴鈺他在宮裡,會不會?」

舅舅聲音有些遲疑,猶疑片刻才道,「會不會被發現是男的啊?」

我斬釘截鐵:「不會。」

當然不會,皇帝此時正跟裴愫打得火熱,壓根就沒心情找我。

畢竟,裴愫給他講過好多「姐姐」在邊疆的故事。

在皇帝眼裡,我是個殺人如麻性情粗魯的可怕女人。

他才沒心情去找我呢。

我隻需代表裴家,好好約束皇後就夠了。

裴鈺好歹也是死過一次的人,這點小事應該能辦明白。

若是辦不明白——

那我這做姐姐的遠水解不了近渴,也隻能為他的屁股上一炷香了。

6

終於順利到邊疆,吹著風沙,我的心才仿佛落到實處。

前世,我在宮中行事處處受掣肘,隻能眼睜睜看著舅舅和裴鈺慘死。

還好如今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此生,不論輸贏,我裴顏絕不再死得窩窩囊囊。

不遠處,徐恆之站在樹下等我。

他半眯著眼打盹,頭上沾了點灰,日光透過樹葉落在他臉上,灑下一片斑駁光影。

像是頭頂也長了眼睛,我一出來,他就抬頭看向我。

「大帥怎麼說?」

我聳聳肩:「還能怎麼說?我人都到了,總不好送回去。」

他嘆氣,搖搖頭。

「大帥素來拿你沒辦法。」

「隻是,你此番確實也太大膽,阿顏,要藏好身份才是。」

徐恆之面色鄭重,「軍中並非大帥一言堂,陛下的手,伸得也夠長。」

我笑了笑:「伸得長,就給他砍了。」

我伸手,用巧勁挑出徐恆之腰間長劍,挽了個劍花,一劍劈在樹幹上。

「恆之,都到這一步了,難道我要坐以待斃麼?」

徐恆之眼神一亮,遞上劍鞘。

「自然不應當!」

……

夜裡,舅舅叫我過去。

燭火下,他神色依舊帶著幾分猶豫。

「阿顏,我信你今日所言。」

「但,你替裴鈺從軍,就是良策麼?」

舅舅言辭懇切,帶著長輩對一個女孩兒最真誠的期許,「你畢竟是個姑娘家,難不成真上陣殺敵?」

「有何不可?我比你手下的兵弱?舅舅,如今時局動蕩,女子若是沒有本事,隨波逐流,就能有好下場麼?」

「要真是論富貴,我入宮豈不是更好?橫豎都有一口飯吃,風吹不到雨淋不著,就算戰亂四起,突厥人打進中原,我也是最後一個死的。」

「但這樣就是好麼?」

「身家性命都寄託於旁人身上,我不要過這樣的日子。我寧願在邊疆吃苦,也不要做帝京受不得風雨的嬌花。」

舅舅看我良久,長嘆一口氣。

起身,取出身後錦盒。

盒中一把匕首,寒光凜冽,借著燭火映出我半面容顏。

「好,那我就把傳家匕首交給你。既然阿顏你立此誓言,就做出點東西讓我看看,日後也不要說後悔。」

我接過錦盒,端正跪下,給舅舅磕了三個頭。

「定不負大帥信重之心。」

「好!」

7

我以裴鈺的身份留在軍營後,行事比前世方便許多。

舅舅遣了親信在我身邊照料,我又託人定制鞋靴,修飾過後,健壯不少,很有幾分少年英氣。

便是熟人在我身邊,也不敢把我認成裴顏。

畢竟,放著養尊處優的貴妃不當,跑來邊疆吹沙子,正常人做不出這種事。

但是我不正常。

自我與舅舅懇談過後,他常常帶我出現在軍營裡。

知曉真相的隻有徐恆之一人,我與舅舅接受良好,唯他日日擔憂。

「恆之,寬心。」

徐恆之苦笑搖頭:「戰事一日不停,我就一日不得寬心。」

我倆一邊討論突厥人動向,一邊往外走。

忽聽遠處一陣吵鬧聲。

隻見兩伙人站在練武臺邊對峙,劍拔弩張,若不是軍中不許打架鬥毆,恐怕下一瞬就要打起來。

兩方各有一個領頭之人。

一方是舅舅手底下的兵將,出身邊郡,多是窮苦人家活不下去才來從軍。

另一方則是來鍍金的帝京公子哥,隻為湊點軍功,日後回了帝京仕途光彩。

「什麼事在這裡吵鬧?」

「沒事好做了?」

我朗聲制止。

見我和徐恆之過來,舅舅手下的百夫長錢羽先收了半出鞘的刀,冷哼一聲,解釋道:

「還請裴副將給我們做主!」

另一邊,一個面容白淨,有幾分清秀的公子哥哂笑一聲。

「一群賤民,知不知道我是誰?也敢跟我搶練武臺。」

這人我倒是有過一面之緣。

崇延侯之子霍江岸,當今陛下的表弟,是此番前來鍍金的公子哥裡,身份最尊貴的。

身側,有人三言兩語解釋了事情始末。

今日本該是錢羽帶人在練武臺練習,卻被霍江岸一行人搶了位置。

兩撥人本就互看不順眼,立刻爭吵起來。

我淡淡瞥一眼霍江岸,冷聲道:「霍江岸,既然進了軍營,就不論身份都是兵。」

「軍中自有行事規矩,你違背軍紀,與人爭執,我罰你十棍你可有異議?」

霍江岸臉色一變:「你敢!」

我垂下眼睫,掩去眼中嘲諷,我有何不敢?

皇帝忌憚舅舅,常常往軍中塞人。

霍江岸作為皇帝的表弟,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來人,軍法處置,拖下去打十軍棍!」

霍江岸「鏘啷」一聲拔刀:「我是崇延侯霍家人,寧安郡主的兒子,我看誰敢動我!」

周圍人躑躅不前,面面相覷。

若非必要,沒人想得罪權貴。

見狀,霍江岸得意笑起來:「裴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底細,在這兒裝什麼大頭蒜?你一個考不了科舉的酸儒,來了軍中還成了副將,真讓人笑掉大牙。」

我彎了彎唇:「是麼?」

我轉身,拎起一旁的軍棍,對著霍江岸的膝蓋抽下去。

「今天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文武雙全。」

霍江岸慘叫一聲,被我抽得跪在地上,我捏了捏指骨,抡起軍棍追著他結結實實抽了十棍。

從來沒挨過打的公子哥被我揍得哀叫連連。

打完他,我支著棍子站在一旁,朗聲道:

「我知道,你們之中有很多人暗地裡瞧不起我。」

「一個臭讀書的,連戰場都沒上過,憑什麼管我?」

我粗聲粗氣學了幾句將士們的闲聊,臉上卻沒什麼不高興。

他們瞧不上我也正常,畢竟我初來乍到,就算有舅舅背書,在大多數人眼裡也隻是一個毛頭小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平白做了副將,總歸難以服眾。

「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還有誰不服的,就上來比一場。」

我踢開霍江岸,縱身一躍,跳上練武臺。

「來吧,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8

下面的人面面相覷,卻無人敢動。

我也不急,慢悠悠地等著。

「若是沒人來,日後我再聽見什麼編排我的話,就按軍法處置了。」

「我來!」

練武臺下,一個布甲的粗壯漢子咬牙應道。

他跳上來,手中拎著一把長刀,比我高了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裴副將說話算話,打傷了你,可別哭著找爹。」

我勾唇,拎著軍棍點了點地:「廢話太多。」

軍漢大吼一聲,執刀衝過來,我一個側身閃開。

「動作太慢。」

說話間,軍棍被我舞得虎虎生威,裹著勁風抽在軍漢身上。

趁著他吃痛閃避,我踮腳抬腿踢在他拿刀的手腕處,巨力之下長刀飛出,手中拎著的軍棍橫在他脖子處。

點到為止。

我抬了抬下巴,咧嘴笑道:「下一個。」

看到我如此利落地解決了壯漢,下面的將士也激動起來,不等他下去就有人急不可耐地跳上來。

「我來跟裴副將過兩招!」

……

連著挑飛十七人後,我也覺得有幾分吃力,倚著軍棍站在一旁。

「如何?」

「裴副將威武!」

下面一片熱鬧喊聲,惹得帥帳中出來的幾位將軍側目。

聞得起因後,忍不住笑道:

「果然英雄出少年,大帥,裴副將真是有您當年風採啊。」

「早知裴副將讀書好,沒想到功夫也這般好。」

我和舅舅遙遙對視一眼,聞言都忍不住帶了幾分笑意。

要真是裴鈺在這兒,估計這會兒已經讓人抬下去了。

我那弟弟,當真是一朵嬌花,風大點都容易把他吹飛。

想到裴鈺,我笑容微頓。

京中沒有消息傳來,也不知裴鈺入宮過得如何。

但如今形勢,沒有消息,便是好事。

帶眾人散去,我才跳下練武臺。

一回身,看到了蹲坐在樹下的霍江岸。

「蹲這兒做什麼?」

霍江岸噘著嘴,忸怩了半天,活像個沒出閣的大姑娘。

「不說話我可就走了。」

言罷,我也沒搭理他,轉身離開。

片刻後,身後傳來霍江岸的聲音。

「裴鈺,對不起。」

「我不應該說你考不上科舉,你比我強。」

我一愣,再回頭,霍江岸已經一溜煙跑了,留下我對著落日驚訝。

難得貴族子弟,還能說出幾句人話。

9

練武臺上切磋後,軍中對我的非議少了許多。

軍營就是如此,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但我來雁門關,不全是為了接舅舅的班。

我雖存了私心,卻也真心想救定北郡的百姓。

前世,舅舅死後,大軍群龍無首,朝中無人可用,突厥人趁機破關直入中原腹地。

以定北郡為首的邊關郡縣接連失陷,突厥人殘暴嗜殺,百姓死傷無數,流離失所,突厥人所至之處猶如人間煉獄。

「阿史那氏信奉狼王,以狼王後裔自居,遊牧出身隻懂弱肉強食,畏威而不懷德,懷柔政策恐不能生效。」

舅舅看著沙盤點頭:「阿顏覺得,如何對待突厥汗國才好呢?」

「自然是打服為止。」

「隻是草原地廣人稀,把阿史那氏打回家,休養生息一冬天,明年還是要鬧得邊境不安,非長遠之計。」

「我聽聞,阿史那氏並非鐵板一塊,如今看著兄弟手足互幫互助,蓋因天朝這一塊肉餅引著他們爭搶。」

「若是能從內部分而劃之,讓他們自顧不暇,到時我們再打過去就容易許多。」

舅舅朗聲大笑:「說得好!」

他指著沙盤講起此番規劃。

我心底卻湧起一股酸澀。

前世,舅舅也這般為邊疆百姓謀劃過。

皇帝卻怕舅舅聲望太過,默許了父親害死舅舅一家,十萬大軍馬革裹屍,邊疆三郡陷落,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不過換來皇帝一句「各方勢力平衡,總要有人犧牲」。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一個隻懂玩弄權術,目光狹隘,剛愎自用,對子民毫無憐惜之心的皇帝,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

「舅舅,縱然突厥人全民皆兵,騎術尤為精湛,但我朝並非沒有好手,幾次交手也沒落下風,為何一直拿阿史那氏沒辦法呢?」

舅舅怔愣片刻,嘆了口氣,卻沒有說出話來。

舅舅是個君子,尤其重情重義,先帝對他有知遇之恩,臨終前託他為輔政大臣。

舅舅也信守承諾,為皇帝勤勤懇懇徵戰沙場。

他之所以一直沒拿下突厥王庭,都是因為皇帝連番阻撓。

皇帝猜忌心尤其重,堅信平衡之術,若是舅舅打下了突厥王庭,豈不是功高蓋主?

見舅舅面露猶豫之色,我也沒有再多說。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舅舅遲早會看懂的。

「阿顏,我知道你對陛下十分失望,也知道陛下並非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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