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爹娘把我和幼弟一起賣入青樓。

我做妓子,他做龜奴。

弟弟年幼,學不會龜公的腌臜手段。

我便日日將他護在身後,為保他自由身,甘願做龜公玩物。

為送他上學,跪遍恩客,受盡欺辱。

弟弟向我許諾:「阿姐,來日平樂考上狀元,必定贖你出樓。」

他確實來贖我了。

弟弟考上狀元那天,兩頂轎子抬進長樂坊。

一頂破爛小轎將我抬向墳地。

一頂八抬大轎將我的死對頭抬入狀元郎的新府邸。

泥土一點點填進早就為我挖好的深坑。

青伶倚靠在弟弟懷裡,笑得花枝招展:

「謝平歡,你向來寵平樂,也該知道娶將軍妹妹乃是美談,有個妓子阿姐是恥辱吧?」

1

「讓你倒恭桶便是折辱你了?來日老娘讓你去給客人推床,你豈不是要以死證清白?」

林媽媽的怒罵傳到耳朵裡時,我還未從窒息的痛楚裡緩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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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阿姐幫幫我……」

熟悉的低泣聲傳來。

我扭頭一看,竟看見了弟弟那張叫人膽寒的臉!

可我不是已被他和青伶活埋了嗎?

我心中狂跳,攥緊破爛的布衫,打量著周遭環境。

屋內紅綢飄搖,濃烈的脂粉香氣鑽進鼻腔。

記憶如潮水般湧上來。

如今正是我和謝平樂被賣進長樂坊的第一個月。

他因不願替花魁娘子倒恭桶,正在被老鸨和龜公訓斥。

上一世,謝平樂自負讀書人氣節,不願做下等人的髒活。

我心疼弟弟年幼。

隻要他一流眼淚,便替他攬下所有活計。

倒恭桶更是不必說。

為了謝平樂,我常和龜公來往,那賊人見我有幾分顏色,便對我心生歹意。

他知道謝平樂是我的軟肋,就以他為威脅,要我供他玩樂。

受盡凌辱那天晚上,我回到柴房。

謝平樂抱著渾身是傷的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說:「阿姐,來日平樂考上狀元,必定贖你出樓。」

那時我身心俱疲。

卻覺得有弟弟一句承諾便夠了。

為了讓他不再被樓中雜事耽誤背書,我發了狠地接客。

恩客給的打賞錢,大半送進了龜公口袋。

龜公被我伺候滿意後,終於換來謝平樂自由外出的機會。

可謝平樂遠遠不滿足。

他想去學堂,想繼續跟夫子念書。

夫子卻不肯收一個在青樓打雜的龜奴。

於是我放棄尊嚴,一個恩客一個恩客地跪,求他們為我弟弟贖回白身。

我磕到頭破血流,也無一人願意幫我這個青樓妓子。

在弟弟哀求的目光下。

我咬著牙關,主動去服侍了那個樓裡姐妹都懼怕的攝政王。

終於,我拖著瀕死的身軀,換回了弟弟的賣身契。

樓裡的姐妹都說我瘋了。

那時奄奄一息的我還反駁:「我阿弟是心疼我的,值得。」

到死我才知自己錯得離譜。

他不僅不心疼我,甚至以我為恥辱!

他當上狀元郎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了在花魁選舉時差點害死我的青伶。

還和她一同謀劃將我殺死!

被掩埋前,我哭著問:「謝平樂,我對你掏心掏肺,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弟弟眼裡閃過一抹復雜情緒,卻一句話沒說。

倒是青伶倚靠在弟弟懷裡,笑得花枝招展:

「謝平歡,你向來寵平樂,也該知道娶將軍妹妹乃是美談,有個妓子阿姐是恥辱吧。」

我絕望流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所有人都有資格嫌我骯髒,嫌我萬人枕。

唯有喝著我血長大的謝平樂沒資格!

萬千思緒回籠,我竭力壓制著眼底的恨意。

我倒要看看,沒有我,他謝平樂此生該如何有尊嚴地活著!

2

謝平樂在我身後求我庇護。

我冷淡地說:「平樂,林媽媽說得沒錯,我們是她花錢買回來的,就該聽話幹活,你不要鬧從前的少爺脾氣。」

少年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他似乎沒想到,從前將他護著供著的我,這次竟會向著外人說話。

「阿姐,你!」

見我如此識趣,林媽媽難看的神色緩和了幾分。

不等謝平樂說完,她便出聲打斷了他的詰問:「他若還不願意去倒恭桶,阿力,鞭刑伺候。」

「得嘞。」

龜公王力的臉上閃過一抹陰毒,將手中帶倒刺的鞭子甩地獵獵作響。

熟悉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在示威,嚇得我四肢百骸發涼。

上一世我不知在這條鞭子上吃了多少苦頭。

倒刺扎進皮肉,帶出碎肉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我僵硬地挪開視線。

謝平樂還躲在我身後不肯出來。

他攥著我的衣角,大聲道:「讀書人才不可做如此低賤之事,我不倒!」

我可不會再替他白白挨鞭子。

我奮力扯出衣角,往林媽媽的方向走了過去。

如此一來,徹底和謝平樂劃清界限。

他還保持著扯衣角的動作,茫然地看著我。

「阿姐?」

意識到我和他泾渭分明後,他咬著唇,眼中淚光閃爍。

從前我看慣了他這副可憐樣,如今隻覺得惡心。

他當真以為老鸨和龜公不存在嗎?

樓裡需要的是打手,可不是隻會哭哭啼啼的廢物。

他這樣的行為,隻會招來他們更嚴厲的懲罰。

果然,下一秒王力的鞭子狠狠揮上了謝平樂後背。

「哭什麼哭!」

「啊!阿姐!救命!」

頓時,他的後背被鞭子打出一條二指寬的血痕。

鮮血點點溢出,打湿了破爛的衣衫。

謝平樂痛得癱倒在地上,渾身顫抖。

聽著他的慘叫,我心中快意升騰。

面上卻仍做出一副不忍的表情。

打,多打打。

讓他也嘗嘗我曾受過的痛!

一鞭,兩鞭,三鞭……

謝平樂終於受不住了。

他再也顧不得讀書人風骨,手腳並用地爬向恭桶:

「我倒!我去倒!別打了,好痛!阿姐救命,我好痛!」

弟弟,可我當初為你受的是三十鞭啊。

我也好痛。

誰又來聽我哭呢?

從那時起,我就有了一個想法。

若我能活著,我定要坐上人上人的位置,隻聽別人哭著求我。

林媽媽看著謝平樂滑稽的模樣,捂著嘴笑。

我心中一跳。

如今唯一能讓我改變命運的人就在眼前。

上一世我為了不接客故意弄髒自己的臉,埋沒自己。

惹得林媽媽厭棄不說,還便宜了王力。

當初的我真是蠢得可恨。

這一次隻要我能入林媽媽的眼,王力必定不敢再動我。

我抹了把淚水,讓衣袖帶走臉上故意抹的灰。

隨後揚起臉,顫聲乞求林媽媽:「林媽媽,就饒了他這一回吧,諒他以後也不敢了,日後我定會幫著力爺嚴加管教他。」

林媽媽收斂笑意,掐起我的下颌,仔細打量了一番。

我楚楚可憐地垂下眼睑。

服侍的人多了,自然知道他們最喜歡女子什麼樣的表情。

林媽媽滿意地點了點頭:「模樣周正,倒也是個會來事的。」

她松開我,隨後囑咐王力停手:「盯著這小子,讓他今日之內倒完樓裡所有姑娘的恭桶,倒不完鞭刑三十。」

「嗚嗚嗚,我去倒,別打我。」

謝平樂終於知道求我沒用了。

他不想再挨打,快速提起了從前碰都不會碰的恭桶往外走。

佝偻著腰,眼淚橫流。

可他身上帶著傷,走路不穩,難免有穢物濺到身上。

他竭力避開,濺出來的卻更多。

讀書人的傲骨?

呵。

看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眼中盡是寒意。

今日是謝平樂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吃苦頭。

但絕不是最後一次。

我的好弟弟,來日方長。

「你叫什麼名字?」

林媽媽撥弄著頭上簪花,頗有興致地問我。

「回媽媽,我叫平歡。」

「三年後選舉新任花魁,你可願爭一爭?」

3

我認真答道:「我願意。」

當天下午,我就被林媽媽帶出了柴房,還領了一身像樣的衣裳。

「平歡是個好苗子,讓她跟著你學些技藝,以後就住你院子裡。」

林媽媽如是囑咐現任花魁娘子。

「好。」

溫柔如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低著頭,餘光掃過面前的病弱美人,還有她身後一臉不耐煩的青伶,心跳猶如擂鼓。

終於見到了。

祝娆,罪臣祝無憂的嫡長女。

青伶,祝娆的遠房表親。

她們才是我要爭花魁的目的。

祝家當初因為泄露軍事圖,導致邊疆戰役大敗。

攝政王下令把祝家男丁盡數抄斬,女眷發賣青樓。

三年後,祝娆的兄長祝長安帶著大隊兵馬包圍京城,斬殺攝政王,扶持新帝掌權,徹底為祝家平反。

他第一時間來到青樓救妹妹,卻得知妹妹的死訊。

於是祝長安便將青伶贖了出去,認作親妹妹,還給了她郡主封號。

若非如此,謝平樂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怎會娶一個青樓女子為妻。

青伶又哪兒來的機會,嫁給我弟弟故意惡心我呢。

我的瞳仁緊縮,血液在疾馳。

重活一世,我不想再困在長樂坊,被抹去姓氏,做人盡可欺的平歡。

我要的是取代青伶的位置,去看看外面廣闊天地。

隻有爭花魁之位,我才能跟著祝娆學技藝。

才能徹底蠶食青伶,取代她。

我感激地朝祝娆福禮:「多謝姐姐願意教我。」

聞言青伶扇了扇鼻子,嫌棄地看著我。

「誰允許你喊她姐姐的!」

她又拉著祝娆抱怨:「姐姐,她這種低賤的人和我們住一個院子好髒啊,我不許你教她!」

低賤,又是低賤。

大家都在青樓苟延殘喘,誰又比誰高貴?

她和謝平樂當真是天生一對。

我泫然欲泣,可憐兮兮地彎下腰:「這位姐姐說得是,我身份地位不配留在這裡,我可以回柴房睡,不會打擾到您,隻求花魁娘子能教我。」

如此一來,更顯得青伶盛氣凌人。

一個仰仗花魁鼻息生存的小嘍啰,竟擺起了比花魁還大的譜。

林媽媽臉頓時沉了下去。

「你算什麼東西,我長樂坊的事何時輪得到你做主!」

青伶被這一聲吼,嚇得頭飾都歪了幾分。

她面色青白,絞著手帕不敢吭聲。

祝娆也頗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病弱美人款款上前,攙住我的手:「是我沒教好青伶,平歡,日後你便是我院裡的人,無須拘束,同青伶一道喚我姐姐也無妨。」

「多謝姐姐。」

祝娆話裡在點青伶的不是,話外卻在為她找臺階下。

林媽媽斜眼恨了一眼青伶,看著祝娆的面子,終究沒再說什麼。

對於這個得花柳死了的花魁,我無甚惡意。

我心裡清楚,青伶畢竟是祝娆表親。

而我隻是一個被老鸨塞過來的陌生人。

她護著青伶很正常。

可青伶卻不這麼覺得。

她咬著牙,手上用力地幾乎要將帕子撕爛。

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哪裡懂成人之間的彎彎繞繞。

她隻知道我來了不過一刻鍾,所有人都偏向我。

一向被自家表姐保護得很好的她破功了。

如今喜怒於色的她,根本看不出來給我下毒,殘殺樓中姐妹的狠辣樣子。

我隻覺得無趣,更加堅定了取代她的想法。

若上一世的我有這麼一位護著自己的姐姐,絕不會將自己變得如此不堪。

既然她不珍惜好命,給我又如何。

4

我終究是留了下來。

林媽媽安排我和青伶一個房間,她睡裡屋,我睡外屋。

初夜尚在的姑娘是沒有資格獨門獨院的。

我又搶了屬於青伶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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