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替父皇擋了毒酒,傷及容貌。

成了京中人人戲稱的東施公主。

父皇無法,隻能讓我嫁給了出身寒門的狀元郎。

成婚四年,我上奉高堂,下執中饋。

將裴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直到父皇駕崩,新帝登基。

裴雲書用從龍之功,換他的青梅進府做平妻。

我這才知,他從未放下與青梅的糾葛。

我問他,「你既不願娶我,為何一開始不拒絕?」

他語氣嘲諷:「天子開口,我是何身份,焉敢不從?」

他不知道,那日我躲在屏風後。

親耳聽到父皇問了他兩次。

他的回答都是,願意。

01

裴雲書回來時,捧著一方明黃手諭。

這是他用從龍之功換來的,允陸青青做平妻的聖旨。

他斜坐在凳子上,並不正眼看我。

隻冷聲道,「因你之故,我與青青蹉跎多年。」

「平妻之位還是太委屈她,」

「你多年無子,已犯七出,若識抬舉,便去自請和離,也好保全彼此臉面。」

他說得大義凜然。

一字一句皆是我著想。

我卻知道,他是在逼我。

律法規定,公主能和離,驸馬卻不能休妻。

能為陸青青爭取到平妻之位,已然是他能盡的最大努力。

好感人的愛情。

青梅為愛等候四載。

竹馬功成名就,用一身功名換青梅嫁入。

若不是我是局中人,恐怕我也得落淚。

道一聲,好一對痴男怨女。

可我是他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是被他犧牲的那個人。

我問他,「若你不願,何不從一開始便拒絕?」

他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語氣嘲諷,

「天子開口,我是何身份,焉敢不從?」

他不知道,那年父皇賜婚。

我就躲在屏風後聽著。

親口聽到他說,願意娶我。

父皇答應過我,不用權勢壓迫。

京中那些權貴,太過注重臉面。

若捏鼻子娶了我。

明面上對我尊敬,背地裡怕是要想法子弄死我。

是以,我不求才學門第。

隻要品行好,能與我安穩度日即可。

父皇了然,捻著胡須誇我,

「吾兒眼界寬闊,若是為男子,定有一番作為。」

可不巧,我是女子。

縱身為公主,也有諸多規矩纏身。

殿試揭榜。

父皇看上了寒門出身的裴雲書。

他樣貌端正,門第簡單。

若我嫁過去,遠離權貴爭鬥,做個清闲太太也是極好。

我躲在屏風後。

聽父皇與裴雲書闲聊。

父皇問他,「可願意娶朕的三女兒,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

殿內氣氛倏然冷卻。

不過片刻,便聽裴雲書聲音朗朗,

「微臣一介寒門,能尚公主是微臣的福分。」

「叩謝吾皇恩典,萬歲萬萬歲。」

父皇樂得哈哈大笑,又問他,

「你若真的願,便是喜事一樁。」

「你若不願,也不勉強,依你的才學,來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那一天,我分明聽到他表了兩次忠心。

可四年後,他卻說。

「天子開口,焉敢不從。」

我看著他側過的臉,輕輕告訴他,

「其實那天,我就在屏風後。」

他很聰明,頃刻便知道我的意思。

「那又如何?」

「昔日娶你,不過看你孤苦。」

「我予你正妻之位,讓你免受非議。」

「和離後,你還是高高在上的三公主。」

「可青青呢,她可是平白蹉跎了四載光陰!」

裴雲書越說越氣憤。

有一瞬間,連我也恍惚,我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罪魁禍首。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父皇有六個公主,二個皇子。

我母妃不過是潛邸時,不受寵的侍妾。

生下我後,也隻是九嫔之末的和充容。

七歲時,我誤打誤撞喝了外使獻給父皇的酒。

酒裡有毒。

不到片刻我便毒發嘔血。

經過太醫救治,我終於撿回一條命。

代價便是,毒入肺腑,使我的面容越加醜陋。

從那之後,我成了京中人人戲稱的東施公主。

父皇對我有愧,封了母妃為和妃。

極盡補償。

那年秋雨,母妃病故。

她的手幹枯如木,撫上我的臉,

「若當年你沒喝下那杯酒,也不會變成這樣。」

我笑著對她說,「都是我甘願的。」

當我無意間聽到外使的謀劃。

我便知道機會來了。

如若不然,一個無寵的妃子和公主,

在這深宮也活不長久。

那日以命相搏,讓我和母妃可以衣食無憂。

這比什麼都重要。

童年時,我為自己謀劃。

使得自己能吃得飽飯,不會餓死深宮。

少年時,我向父皇進言,不可用權勢逼迫他人娶我。

我已在最大限度為自己籌謀。

原以為得到了上天眷戀。

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

一場空罷了。

父皇死得突然。

太子兵敗,登基的二皇子與我並無交集。

若真的和離。

回到宮中,還有我的容身之地嗎?

我不敢想。

裴雲書一連三日沒有回來。

他去了別苑居住,那裡住著陸青青。

婆母將我叫過去,語重心長,

「書兒和青青自小有婚約,那日他領旨回來,失魂落魄在雨地站了一夜。」

「第二日便將信物交還給了陸青青。」

「青青那姑娘也傻,竟然硬生生等了四年,哎...」

婆母婉言嘆息。

字字不提我,字字卻是在怪我。

四年來,我第一次對她冷了聲,

「嫁過來這些年,我自問無錯。」

「也曾多次做主為他納妾,是他不從。」

「陸青青要做平妻,我並無怨言,你們卻一再逼迫我和離。」

「母親,你也為人母,當真如此狠心?」

婆母面色一僵,「正是因為我為人母,才不能看著書兒絕後。」

「書兒如今位高權重,少不了應酬,你這副樣子,又能替他做些什麼?」

曾幾何時,我一直將眼前之人當作生身母親對待。

她待我不薄,從不過分立規矩。

會慈愛地叫我容安。

知曉我不愛出門,她便時不時叫戲班子過來家裡。

那年她犯心梗。

臨危之際,是我跪在太極殿,求來了父皇的御用典御。

她多次感嘆,「雲兒娶了你,真是三世修來的福氣。」

可如今,她卻說。

我這副樣子,幫助不了裴雲書什麼。

原來啊,對你好的人,才知道肺管子戳哪裡最疼。

「難道娶了陸青青,便會助他當宰相不成?」

婆母嘆息一聲,「娶了心愛之人,至少他會快樂。」

我不明白。

若真是心愛之人,他又怎麼舍得放棄。

無非為了前程,卻說得那般凜然。

02

喬貞下了帖,邀我一同品茗。

我戴上帷帽,與她在一品居相見。

她語氣急衝衝,問我該怎麼辦。

「原以為裴雲書和那些人不一樣,原來天下男人一般黑。」

「要不要我配點藥,讓他不能人道,看他們還怎麼纏綿!」

我嗆得一口茶水。

她爺爺就是給父皇診脈的喬典御。

醫學世家,想要配那種藥,確實容易得多。

我擺擺手,「嫁給他不過權宜,我與他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各取所需?」

「那年大雪封山,是誰隻身快馬,救了他回來?」

「你當時剛懷孕,一路顛簸回來就流產了,要不是我醫治及時,你早沒命了。」

「祝容安,承認吧,你早就愛上他了。」

我抬頭,飲下一口茶。

一滴淚落在茶杯,當真幹澀。

嫁給裴雲書的第二年。

他奉旨去馬堯山救災。

他走得倉促,隻帶了半個月的糧草。

太子與二皇子博弈,將折子留中不發。

眼看彈盡糧絕。

父皇生病,我求見不得。

隻能拿了御賜寶劍,狂奔出京,一路趕到勍洲。

我舉著御賜寶劍,勒令勍州刺史提調人馬,隨我去救人。

如若不然,我便拿著寶劍自刎。

屆時大家都脫不了幹系。

刺史無法,隻得安排一千精兵,前去救援。

親眼見到士兵合力鏟雪,我放下心來,又馬不停蹄回到京城。

太極殿外,我負荊請罪。

父皇沒有見我,隻是讓人收回了我的寶劍。

善大監告訴我,父皇已將此事壓了下來,讓我不可再提。

「皇上說,讓公主好自為之。」

我後知後覺,才意識到打亂了父皇的棋局。

可若我不去救他。

裴雲書便是九死一生。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我身懷有孕。

還以為是受涼,信期腹痛。

直到喬貞來看我,見我蜷縮在床上,臉色煞白。

一診脈才知道,原來我是小產了。

我痛得快要昏迷,抓住喬貞的胳膊,叮囑她務必小心,不要讓他人知曉。

婆母一直期盼我有個孩子。

若是讓她知曉,那該多傷心。

裴雲書成了棋子,水深火熱。

我也不願讓他分心,徒增苦惱。

讓我一人承受便是。

心驀然很痛,一抽一抽。

我深吸一口氣,對喬貞說,「給我一副假死藥。」

「什麼!」喬貞大呼,又捂住嘴,悄聲道,

「你瘋了嗎!」

我沒瘋,很冷靜。

這就是我今日來見她的目的。

如若不然,和離後我便沒有出路。

既然已經是死路。

我便為自己籌謀一條向死而生的生路。

回到府裡,書房的燈亮著。

是裴雲書回來了。

路過書房時,門正巧開了。

裴雲書摟著一個清麗婉約的女子。

那女子杏眼紅腮,嘴角口脂暈染,嬌嗔看著裴雲書。

想必便是陸青青了。

四目相對,裴雲書倏然皺眉,

「你來幹什麼!」

我笑,「你不必緊張,我隻是路過。」

既然決定要走,糾纏已無意義。

「姐姐別生氣,奴家隻是陪大人回來拿些東西,順便認認府中的路。」

看似謙遜,實則暗含挑釁。

我裝沒聽見,漠然走過去。

裴雲書不知發什麼瘋,朝我吼道,

「青青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

我轉身,對著陸青青道,「好的,你自便。」

陸青青癟著嘴,淚眼盈盈。

「我無意與姐姐爭正妻之位。」

「隻要能陪在大人身邊,哪怕做婢女也行。」

「若是因我,讓姐姐和大人生了嫌隙,青青便是死一萬次也難辭其咎。」

原以為是什麼不染塵埃的青蓮。

見了才知,不過是尋常芙蓉花。

這種把戲我在宮中見得多了。

實在提不起興趣,與她唇槍舌劍。

「哦。」

「你站住!」裴雲書第二次喝止住我。

「娶青青是我的意願,你要發火就衝我來!」

我深吸一口氣,忍住心中的怒氣。

「裴雲書,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發火了?」

「你想娶誰也好,想休了我也好,隨你的便。」

03

陸青青住在了裴府。

裴雲書讓人將我的東西,全部搬進了後院偏房。

「青青喜歡陽光,你先去偏房委屈幾日。」

「我已讓人修繕北苑,過段時間你便搬進去住。」

我不說話,翻看著賬本,時不時在算盤上撥兩下。

喬貞配藥還需十日。

十日而已,住哪裡我已經無所謂了。

現在最要緊的是算好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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