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果忤逆要僅僅隻是挨雷劈,那我萬分願意。

「你這是什麼表情?你當真毫無悔過之心?!」

我表情淡淡,絲毫沒有慌張:

「兒臣從未對母妃有任何埋怨,此巫蠱娃娃兒臣更是從未見過。」

「還敢頂嘴?!此物從你屋中搜得,不是你的,還能是本宮的?!」

我知道母妃心狠,她想做的事向來不擇手段。

於是我也不再浪費口舌。

但見我久久不回應辯駁,母妃暴怒的神情多了幾分不安。

「若你如此冥頑不化,本宮隻能忍痛告知你父皇,由他定奪。」

她語氣冰冷,言語間卻仿佛多為難一般:

「屆時結果如何,本宮不一定能護得住你!」

我冷笑不已,她分明才是最怕扯到父皇面前的人!

「兒臣冤枉,願請乾坤宮受察。」

見我軟硬不吃,母妃也難得有些慌了:

「你父皇日理萬機,怎能因此不敬長輩的小事耽誤?!」

我差點沒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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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不還說這是天理難容、頂頂不孝的大事嗎?

「好歹你貴為公主,卻生得一副如此心腸,本宮著實傷透了心!」

她捶著心口,一副悲痛不已的模樣,但出口的話卻是惡毒至極:

「來人!將大公主杖責三十,帶去皇陵由教習嬤嬤教導,什麼時候教好規矩了,什麼時候回來。」

又是杖責……

我抬眼見那個貌美的女人,壓抑在心的困惑終於被仇恨取締。

宮人手腳麻利,很快便把杖責的刑具準備好了。

還是熟悉的紅木凳。

上輩子我就是在這個凳子上,被打瘸了一條腿。

我的母妃真是心狠啊……

她入宮多年,怎能不知這杖責三十足以要了人半條命?

二公主那時候她還隻是發配去皇陵再動手。

到了親女兒這裡卻是不由分說,直接杖責。

也許,她本來就想要我的命罷。

可惜,我卻再不能遂她所願。

畢竟她已經拿過一次了不是嗎?

可不等我反抗,門口一聲暴喝震住了整個瑤臨宮——

「本宮看誰敢!」

9?

宸貴妃進來的時候,晨間的驕陽灑在她秀美的衣裙上,襯得她整個人閃閃發光。

她漂亮的眉目點滿了怒火:「從前本宮便聽聞姐姐的偏心大名,今日有幸一見,倒真是開了眼!」

母妃呆滯了一瞬,轉瞬又支稜起來:

「妹妹好大的威風!本宮教育自個女兒,妹妹這是湊的什麼熱鬧?」

「若是旁個女郎便罷了,可大公主剛受皇上冊封,姐姐便急不可耐要處置,這怕是不妥吧?」

我還被宮女挾持著兩臂,和宸貴妃遙遙相望,仿佛像那被銀河橫亙的織女牛郎。

其實我是意外的。

因為我原先是安排白芍、白桃去找父皇,實在找不到再去宸貴妃那裡賭賭運氣。

沒辦法,對上「孝」之一字,我實在無力反抗。

可沒想到……

「妹妹這般興師動眾,原是來教訓本宮來了?」母妃氣笑了,「妹妹怕是不知,杳杳犯下如何滔天大罪!」

綠意立刻上前,將我對母妃的怨恨和巫蠱娃娃的事講了徹底。

「這天下怎會有她這般惡毒的女兒?本宮也是挖著心在教她明白,何是孝道!」

母妃說得悽厲哀慟,就連我都有那麼一瞬的自我懷疑。

可宸貴妃像是早已知道一般,表情並沒多少意外,隻是擺擺手道:

「本宮不想管你們母女的孝道與否,姐姐莫忘了,自從二公主那事後,皇上將宮內一切巫蠱之術皆交由本宮定奪。」宸貴妃語氣越發嚴厲,「若二公主是意外——本宮可不希望這意外再來一個!」

當年二皇妹病逝後,愛女如命的李才人立刻就瘋了。

她本就隻想守著女兒平安長大。

雖知巫蠱定是我母妃陷害,但一來女兒無性命之憂,二來她一介小小才人,有心無力。

可女兒在皇陵莫名暴斃,彼時父皇宸貴妃前往行宮,宮裡我母妃做主。

母妃僅用十二個字便結束了二皇妹的一生——

皇陵重地,為免衝撞,秘不發喪。

於是心如死灰的李才人在父皇回宮當天,冒死大鬧乾坤宮,說完女兒的冤屈後,一頭撞死在乾坤宮的金稜柱上。

父皇雖是窮苦人家出身的武皇帝,但後宮的腌臜如何,他了如明鏡。

也是從那時開始,父皇便不再踏足瑤臨宮。

若不是二皇妹的死確實查不到任何蹊蹺,隻怕那時母妃會被降妃位罷。

這也是母妃不敢將此事鬧到父皇跟前的原因。

「還是姐姐,想讓皇上定奪杳杳的孝道與否?」

我思緒混亂間,隻聽見宸貴妃步步緊逼。

母妃向來跋扈的臉蛋竟難得出現了慌亂:

「你這是何意思?!本宮教訓自己女兒都不成嗎?!」

宸貴妃氣笑了。

她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足夠震耳欲聾:

「她是公主,是借你肚子生下來的——大梁國李雲曦公主。」

10

最終母妃還是頂不住宸貴妃的壓力,放我走了。

「曦兒謝過貴妃娘娘救命之恩。」

宸貴妃扶住了我正準備下跪的動作,對上我的雙眼,笑得格外好看:

「舉手之勞而已,何談救命?」

「讓貴妃娘娘見笑了,但今日若非娘娘及時趕到,曦兒估計比二皇妹還不……」

「打嘴!」宸貴妃嗔怒,轉而又有些感嘆,「隻是本宮真不曾想到,天下竟真有如此母親,真叫本宮開了眼。」

我其實一直都好奇,為何宸貴妃從頭到尾都如此相信我?

可能是我眼中的疑惑太明顯,宸貴妃溫聲開口:

「也許你忘了,但本宮與你其實早就相識了。」

「那時你才四歲,小小的手高高舉著一根藤條,跪在雨中愣是不吭一聲。」

「本宮便想起了自己……」

「本宮出身農家,爹娘隻疼弟弟,於是自小挨罰餓腹是常事,原以為是本宮命賤,出身卑微,命該如此,但直到入宮後見到了你——」

她眉目流轉著我看不懂的復雜:

「本宮難以想象,饒是身為大梁公主的你,竟也過得如履薄冰。」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原以為女子皆不愛自己的女兒,可本宮又見到了李才人……」

我無比清楚宸貴妃想表達的困惑。

其實這也是我的困惑。

前世在草原那幾年,我懷過許多孩子,但都被我浸河落掉了。

捫心自問,我絕對恨極了肚子裡的雜種。

可我每次進河時,又常常抱著肚子泣不成聲。

那幾年的苦難麻木了我,可如今重生的我卻忍不住想,倘若那時生下了孩子,我到底會怎麼對待他們?

我又忍不住想起母妃的母親,我的外祖母。

外祖母每次進宮,不是要母妃的銀子,便是要母妃吹枕邊風。

說來也好笑,當初外祖母的做法和如今母妃的做法一模一樣。

都是把別人的兒子當寶。

11

曲靖瀾其實是上不得臺面的外室私生子。

但外祖母一直視若親生,對外也說是自己親生兒子。

為了給曲靖瀾的官道鋪路,不惜將母妃塞進吃人的後宮。

母妃常常在外祖母來前滿心期待,到外祖母走後傷心落寞。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最後一次見外祖母,那時距離我及笄不到半月——

「母親上回不是才剛要了二十萬兩,怎麼這回又要十萬兩?難不成都是給曲靖瀾敗的?!」

「什麼叫敗?!瀾兒現在正是上升期,花銀子送禮的地方多了去了,叫你這個當姐姐的支持一下,你怎的如此大驚小怪?」

外祖母臉色冷了下來:「怎麼,你不願?」

母妃死死抿唇,面色黯淡:「不是,是女兒已經沒現銀了,上回便都給您了。」

「胡說!你堂堂宮妃,聖上榮寵,那些個珠寶首飾哪件不是價值千金?沒現銀你便拿珠寶來!」

我記得母妃瞪紅了眼,平日最不饒人的嘴竟講不出一句話。

那天外祖母終究還是拿到了幾套頭面,心滿意足地出宮了。

留下母妃坐在榻上,目光呆滯。

她靜了很久很久,直到日落西山。

她對我喃喃道:

「杳杳,那幾套頭面可都是我祖父給我打的嫁妝,可她卻也一件都不留給我……」

她失魂落魄,連平日裡高高在上的「本宮」都忘了。

我忍不住開口:「母妃不想給,為何不拒絕外祖母?」

「不想給……不是不想,是不想給他——」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回過神來:

「可是曲靖瀾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他有需要,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要萬死不辭,不是嗎?」

我第一次看到她這麼脆弱的模樣:

「不是的母妃……」

那時天真的我以為終於有機會可以打動她。

可下一刻,她突然高聲尖叫——

「是的!就是的!!!」

「就是這樣的,自古以來就是如此!你也要如此!!」

「你以後若敢不幫襯你三弟,本宮一定親手掐死你!!」

12

我和宸貴妃的談話直到深夜。

那天的我們不是宮妃或公主,隻是兩個不受母親喜愛的女子,互訴衷腸。

直到不遠處的天邊,亮起一道耀眼的火光。

「走水了!走水了!」

「瑤臨宮走水了!」

我猛地站起身子,白芍、白桃還都在瑤臨宮。

我心裡一慌,顧不上宸貴妃,便一路小跑衝至瑤臨宮。

滿心祈禱求上天放過兩個可憐的丫頭。

可當我踏進瑤臨宮時,還是見到了遍體鱗傷的兩人。

站在院裡的母妃打眼看到了我便開始怒喝:

「李杳杳,這就是你手下的人!竟膽大包天,敢把本宮的瑤臨宮燒成這番模樣!!」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綠意慌張地抱著昏厥的李明恆過來,她幾乎破音地喊道:

「不好了娘娘,三皇子暈過去了啊!」

母妃嬌小的身形軟了一瞬,隨後她瞪著我,滿眼怒火:

「是你對不對?!肯定是你教唆這兩個賤丫頭來害我的明兒!」

一時間,之前的新仇舊恨堆疊於此。

她立刻怒不可遏地甩了我一耳光:

「賤人!果然你生來便是和本宮作對!你怎麼就不死了算了?!」

雖然這句話聽了無數遍,但喉嚨還是一如既往,堵得難受。

不過這次,我並不打算再忍。

我攔住了母妃落下的第二個耳光:

「您是如此恨曦兒,可當初宸貴妃將兒臣要去時,你又為何不肯放手呢?」

當初宸貴妃爬上高位後,曾幾次向母妃要我。

可厭我至極的母妃卻從未放手。

前世或許我會覺得那是母妃舍不得我,可今生……

「您不是舍不得,亦不是恨不得,您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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