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季隨將手狠狠地按在她肩膀上,幾乎要把她壓碎。

他眼神冷透:

「你和永緣有十年就夠了,可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

「如果你還在乎我,就好好在醫院裡待著。」

誰知她竟發了瘋一樣地掙扎,就連胳膊上的針管也被拔出,倒血泅紅了被子。

但她卻仿佛無知無覺一般:

「季隨,你放開我,今天是最重要的環節了,你若是攔著我,我們遲早要離婚!」

沉重的兩個字在她嘴裡輕飄飄地說出口,兩個人都愣了一瞬。

季隨率先反應過來,眼角紅著。

不知道什麼時候衝進來幾個護士,幾個人都拉不開的禁錮,季隨這一刻選擇自己松開了。

8

季隨講得動情,呼吸都粗了幾分,似乎現在還是難以釋懷。

我聽得也是心驚肉跳,忍不住拍拍胸脯:

「我的天。」

看來我以前不僅很狂,還很偏執,倒真是個實驗狂魔。

我絞絞雙手,自覺有些對不起面前這個男人。

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季隨,真是對不住啊……」

他伸手遮了一下眼睛:

「沒事,反正你已經道過好多次歉了。」

「那……【永緣】最後成功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提起這個名字,心裡還是會有些揪得慌。

他點頭:

「隻是你沒看到。」

「……?」

「從醫院出來,你就一直說要離婚,再加上我那時確實有些……,

「一衝動就開車帶你去了民政局。」

他閉上眼,按了按眉骨:

「是我的錯,我不該同意離婚的……」

他用手遮住眼睛。

但我能想象得到,裡面埋藏著多少哀傷。

過了一會兒,他仿佛大夢初醒。

繼續說了下去:

「別人都說我是記憶方面的專家,我也做過很多實驗。

「我知道,實驗能不能成功,其實並不僅僅取決於某一個人。

「並不是你付出了,就一定會有結果。

「但很少有人意識到這點,或者意識到了,但做不到。」

我默然,曾經的我應該是近乎狂熱地沉迷實驗。

但記憶消失後,這種狂熱也煙消雲散。

「也許你是對的。

「那時的我太年輕,也太執拗。

「碰上自己熱愛的事情,便是頭撞南牆也要去做。

「如今看來,其實是忽略了最該熱愛的事情。」

季隨跟著笑了。

這次好像是真心的。

「沒想到一受傷,腦子靈光了不少。」

那麼正經的一個人,忽然開起玩笑來,我竟有些不好意思。

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摸頭發,結果卻摸了個空。

直到把手往上調整了一下,才摸到短短的齊耳發。

原來是剪短了。

我一瞬間愣住。

腦海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速度實在太快,沒能抓住。

總感覺是有什麼東西順著頭發一起被剪掉了。

從我的記憶裡消失了。

9

「怎麼了,是腦袋不舒服嗎?」

季隨的聲音有幾分急切。

我這才意識到,我的手已經停留在後腦勺上有一段時間了。

我不滿地嘟囔:

「不是不舒服,是不滿意,我為什麼會是短頭發?不是一直都是長發的嗎?」

他愣了一下,也許是【一直】這樣的字眼對他來說很陌生。

在他呆愣的空檔裡,我跑到他面前,借著他瞳孔裡的映像,觀察我自己。

說來很可笑,像季隨這麼帥氣的男人,我想當然地以為,我肯定至少也是個漂亮的女人。

不然怎麼會讓他這麼牽腸掛肚?

可他那瞳孔裡女人糟糕的樣子,簡直讓我嚇了一大跳。

蒼白消瘦,臉頰內陷,直愣愣的短發,像是真正的排骨精,是會嚇到人的那種。

我對著他的瞳孔左右打量,季隨似乎有些害羞了,兩隻手按在我的肩上,把我穩住:

「怎麼,我這副皮相能入你的眼?」

我回過神來,有些自卑地遮住自己的臉:

「我是一直這麼醜的嗎?」

他眼裡閃爍著痛惜,急忙說道:

「不是的,是因為剛出事的時候昏迷,隻能打點滴,身體消耗得太狠了。」

我做好心理建設後,重重點頭,當即站起來:

「那我們去接個頭發吧,你看我脖子那麼長,不適合留短發的。」

他啞然失笑,拉我走進臥室。

我站在臥室門口倔強地不肯進去:

「季隨,我還是病人。」

他隻愣了一下,就懂了我的意思,走過來敲了敲我的腦袋:

「不是要去接頭發嗎,穿著睡衣怎麼出門?」

臥室的衣櫃裡掛著許多西裝。

季隨很適合穿西裝的,隻是現在似乎沒有了要穿西裝的場合。

換衣服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背上胳膊上有很多傷疤。

他絲毫沒有避諱我,幾下解開襯衫就套了一件薄衛衣。

按理說,衛衣這種休闲的衣服和他的氣質有些不搭,但等他穿完的時候,我才覺得——

這男人,似乎穿什麼都好看。

我不知道該幹什麼,就坐在床上抬腳踢空氣。

看著自己腳上毛茸茸的小貓拖鞋,眼淚忽然湧上眼眶。

這一幕難得讓我心安,可隨後襲來的巨大恐慌卻又攫住了我的心髒——

我莫名其妙地忘記了自己的愛人,難道還可以這樣輕而易舉地重獲幸福嗎?

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季隨已經麻利地給我拿好了衣服。

是一件焦糖色的風衣裙。

因為我額頭上有道疤,他還專門拿了一個橙黃色的發箍給我戴上。

我想也不想的拒絕:

「這個發箍好醜,我不喜歡。」

戴發箍的手瞬間顫抖了一下。

我甚至可以看到到他眼中的驚喜。

他轉身就往梳妝臺那邊走去。

他走得很快,幾乎是三兩步跨過去,準確地拿回來我想要的那條磚紅奶茶格子色的發箍。

嗯,確實不錯,紅色襯得我氣色好了一些。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問道:

「你不喜歡剛剛那個橙黃色發箍嗎?」

我愣了愣,摸了摸頭上的發箍,反問道:

「這件衣服不就一直配這個發箍嗎?」

他什麼也沒說,牽起我的手出門。

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角有滴淚。

?

10

到底還算是年輕。

接完長頭發後吃了一頓大餐,就連過於幹瘦的面部也瞬間變得飽滿起來。

和季隨走在一起,總算是有些許般配的意思了。

簡單在商場裡逛了一會兒。

中途季隨小心地牽住了我的手。

我忍不住感慨:

「每天都是這樣嗎,像談戀愛一樣。」

他應該是在無聲地笑:

「是的,想幹什麼都可以。」

我偏過頭,想帶他買件新的白襯衫。

偏先看到一個女生手裡拿的鹽酥雞。

季隨牽著我往樓上走:

「走吧,我們也去買。」

我趕緊搖頭擺手:

「不要不要,剛才吃過的,我可吃不下了。」

他定睛瞧著我,彎了唇角:

「行了念念,你一貫口是心非,要是真不喜歡,你就不會一直瞧著那塊雞了。」

被點破心思後,我忍不住笑:

「好好好,季教授,想不到你原來這麼會談戀愛。」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你記得嗎?你說【雞】是所有物種裡面你第二喜歡的。」

「那我第一喜歡的是什麼?」

季隨忽然停了腳步,稍微俯下身來看著我,第一次像個大男孩一樣有些強硬地盯著我看:

「你說你第一喜歡的是什麼?」

鬼使神差的,我踮起腳輕輕在他嘴唇上碰了碰。

然後笑著跑開:

「那肯定是你吧。」

他在原地愣了好久才趕上來,眼睛裡藏不住的雀躍:

「那看來是我沾光了。

「當時你跟我說的答案其實是,【老母雞】。」

兩個人忍不住一起笑出聲。

11

晚上睡不著,看著面前時刻溫潤鎮定的季隨,我竟生出幾分挑逗的心思來。

我故意板起臉來,果然季隨立刻就察覺到了:

「怎麼了念念?」

晚上的他,精神似乎格外緊繃。

「我睡不著,所以打算出幾個問題考考你,你可以要好好回答,季大教授。」

「遵命。」

季隨展顏一笑,撐起胳膊來,抬頭看我。

「第一個問題,失眠的人都在想什麼?」

他垂眸,認真思考了許久,遲疑地答:

「或許是牽掛的人和事?」

我忍不住笑:

「錯!這麼簡單的問題怎麼都不會呢,失眠的人當然是想睡覺啊!」

「是。」

他笑起來,聲音很低,眉眼舒展開來,錯愕的,輕松的笑。

沒來由地讓我感到一絲心疼。

眼皮越來越重了,我猶豫了片刻,問出了我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這次我不逗你了,你也要認真回答哦。」

「嗯。」

他配合地點點頭。

「有喜歡的人嗎?」

「……」

他想了想,斟酌道:

「有,我很喜歡我的……前妻……」

我又下意識地捋頭發,這次沒有撲空:

「為什麼呀,我們離婚以後,你就沒有遇到其他心儀的女孩嗎?」

他搖搖頭,眼裡有復雜的情緒:

「念念,你不知道,你受傷,是在……我們從民政局回來的路上。」

原來是這樣………

明明白天都親過了,明明我們之間還有過一個孩子。

可是這一瞬間,看著面前安靜卻又沉重的男人,我卻突然矯情起來:

「阿隨……可以抱抱你嗎?」

他走過來一把將我撈進懷裡。

我忽然很想哭,於是聲音裡立刻就帶了些哭腔:

「阿隨,真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他的身體僵硬了一下,許久才說:

「太晚了,念念,你該睡了。」

12

半夜心悸,起床發現客廳裡的燈還亮著。

我走過去的時候,季隨好像匆匆關掉了什麼東西。

「沒睡好嗎?」

他急忙衝到我身邊來查看。

我下意識用手遮住眼前的光:

「阿隨,你該睡覺的,你知道嗎?你看起來也很憔悴。」

「沒事,我反正現在清闲,倒是你,還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阿隨,民政局現在下班了吧?」

我沒來由地問出這樣一句話。

季隨也有些愣住,笑著揉揉我的頭發:

「是啊,現在可是凌晨兩點多哎。」

我一頭扎進季隨的懷裡:

「那……我們明天一早就去辦理復婚手續吧?」

季隨一下子呆住,隻聽【砰】的一聲,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他這才回過神來,輕輕把我懷裡帶出來,彎腰撿起一臺相機。

他第一次躲避我的請求:

「念念,你是病人,現在要去休息了。」

我倔強地站在客廳不肯回去:

「季隨,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復婚?」

「不是的,我……」

他又露出那種恍惚神色。

這種似曾相識的表情帶動了我心底的一些愧疚,我忍不住開口道歉: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很奇怪對吧,一天,我們好像隻認識了一天,我就纏上你了……

「而且,你說過的,當初鬧著離婚的人也是我。

「也許,真的發生過一些其他的事,你不方便告訴我,是因為怕刺激我,我不應該還在這裡無理取鬧……」

他立即放下那臺相機,把我摟進懷裡:

「不是的念念。這輩子我就隻會有你一個妻子……

「隻是……隻是明天,你未必願意跟我復婚……」

那是什麼意思?

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麼。

13

一瞬間,腦中滑過萬千思緒。

我不知道以前的宋若念做過什麼。

但我很清楚,現在的我,很貪戀季隨身上的溫暖。

他一定曾經被傷害得很深,我不經意的一個眼神落在他身上都像凌遲的刀子一樣。

我不想看到他難過,為什麼他好像有事情瞞著我?

我知道面前的男人屬於我,可又不完全屬於我。

我與過去的我共享他,卻無法共享過去的回憶……

季隨不像是會輕言放棄的人。

萬一,萬一真有什麼不可抗力,注定了我們隻能分開,怎麼辦呢?

那也沒辦法呀。

婚是我要離的,孩子是我弄掉的。

都已經沒有關系了,他還不計前嫌地照顧我。

說到底我實在虧欠他良多……

季隨走過來牽起我的手,我乖乖地跟著他回到臥室。

在進被窩的瞬間,我用力地把他帶到床沿邊:

「阿隨,我們一起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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