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微笑:「不是斷定他們信我,而是斷定他們對那個探子的信任。」

「探子是誰?」

我嘆息一聲:「叛軍首領之一陳江的女兒,陳绾绾。她還有另一個名字,叫江绾。」

顧清清錯愕。

我兄長當初為了把江绾帶回家中,被我爹揪著打了五十大板,命都去了一半,可謂轟動一時,淪為上京笑談。

滿腔痴意,終成枉然。

可上一世,兄長死後,將士們扶棺而歸,她明明哭得那麼難過。若不是我與母親攔著,她怕是一頭撞死隨兄長而去。

「她盜取路線圖之後,千裡傳書向月城叛軍匯報此事,讓他們盡快將我截殺在路上。」

顧清清:「然後你把他們耍了一通。」

我憂愁地望著月色:「如今還有個難題,我們要在陳江反應過來前把月城拿下,搞不好他狗急跳牆向月氏求助,白白將月城拱手讓給外賊。」

「我要在半月內拿下月城,清清可有主意。」

「月城地處低窪,位臨於兩河交匯處之平地,引水灌城,半月可破。」

「恐傷月城百姓,使得城破,百姓顛沛流離。」

顧清清問:「我若是沒有記錯,叛軍還有另一個首領,喚楚鳴。未反前,他似乎與你父親素來交好?」

「不錯。他曾是我父親手下大將,父親對他有提拔之恩。」

「怎麼,你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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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清彎唇一笑:「不若離之?」

12

行軍密入雪城。

當晚,我修書一封。

先言上京舊事,父親對楚鳴的提拔之恩。再敘難以明言的謝意,多虧楚鳴將軍府探子已查出捕獲,行軍有驚無險、一路順利。而後勸言陳江看似待他如至親兄弟,實則不得不防。

樁樁件件,挑撥陳江楚鳴二人關系。

顧清清在一側泡茶,一手茶藝爐火純青。

她看了眼信件,點著上面的字輕聲道:「還缺了點東西。」

「缺什麼?」

顧清清提筆,將信件上所有關鍵字眼塗黑,又圈住绾字,寓意我們已經把陳绾绾控制在手中。

我了然一笑,早年便知陳江愛女如命,況且他本就是個多疑又心狠手辣之人。他見了這封有塗黑的信,隻會覺得是楚鳴在防著他。

按照陳江的性子,楚鳴與我本來沒有什麼瓜葛,也要有瓜葛了。

我招了招手:「阿呆,密送到月城,不要過於宣揚,也不要過於低調。」

信件派人幾經輾轉,密傳至楚鳴手上。

事成後,又向陳江走漏風聲。

當夜,據暗探來報,陳江怒色闖入楚鳴書房,兩人爆發爭執,而後卻把酒言歡,一派和氣。

但,陳江著手派人去查楚鳴在上京舊事。

我微笑:

「除卻提拔之恩為真,其他皆是杜撰之事,陳江就算是查個天翻地覆也查不出朵花來。」

顧清清落子,反手吃了我一片黑子:

「可什麼都查不出來,陳江反而會覺得是楚鳴與你勾結,抹去了證據。」

13

次日,我著一身騎裝,未著盔甲,僅帶一千騎兵直奔至月城前。

楚鳴憤懑我一封信令他與陳江爭吵,提槍騎馬而出,破口大罵:

「你這黃毛丫頭,作甚送信構陷於我!」

「楚伯父!」我佯裝驚訝,「我是鳶兒,你不記得我了麼?我的父親曾提拔過你,讓你官升三級,那時候你感激涕零帶著一雙兒女直言要報答我父親。在上京時,你還來過我的生辰宴為我送禮,我還記得你為此花掉了大半月俸呢。」

楚鳴長槍篤地,冷哼一聲:「昨日之日不可留,舊事重提,你欲何為?」

我笑了笑:「父親鎮守邊疆,恰巧聽聞楚伯父你在滄州月城,便來探望你。」

他怒目而視:「撒謊!探望我卻還要帶一千騎兵?怕是朝廷派你來收復這月城吧?」

「非也,這座月城早已是楚伯父囊中之物。」

楚鳴心花怒放,大笑:「算你識趣。這月城乃我囊中之物。朝廷之人,不過一群膿包廢物!」

語罷,他冷下臉,提槍追來。

我與他不過交手幾招,而後率兵落荒而逃。

楚鳴不敢再追。

回到營帳,遠遠就見顧清清立於北風中。

我翻身下馬,把馬交給阿呆,快步迎上前問:

「你在這裡等我作甚?那楚鳴雖然是個狂妄自傲的膿包廢物,卻惜命得很。我與他交手不過幾回便逃了,他定然不敢貿然追來。」

顧清清望著遠處群山,忽然道:「我在月城出生。我娘死後,我爹也死了。那一吊銅錢,是我自己把自己賣了換錢。我連棺材也買不起,隻一條木板葬了我爹。

「季家人待我並不好,隻有季家大郎時常看不過眼幫我。但他性子怯懦,不敢反駁婆母。季遲安頑劣,時常欺負我,直到季母死了,他開始害怕無人可依,漸漸依賴於我。」

顧清清說:「我站在他們身後,侍奉太久,低頭太久,很久沒有抬頭看過這片土地了。

「這裡,月城,是我夢裡都不曾踏足過地方。」

我頭一回牽起她的手,指著外面那片群山。

像是許諾:

「未來,你的夢裡夢外都會有一個安樂無憂的月城。」

我絕對不會再讓滄州城五城盡數被屠,淪為人間煉獄!

14

「這數日來,我幾次三番挑釁楚鳴,卻不談兵事隻言上京舊事,與他交戰卻又數次佯降而逃,楚鳴擔心有詐不敢追。

「依照陳江的性子,定然會覺得是楚鳴對我手下留情,加上日前那封內容模糊不清的信件,更會讓陳江對楚鳴心生警惕。」

顧清清點頭:「下一次出兵,陳江必定親至,而楚鳴也會為表忠心,向陳江保證自己定會在下次迎兵拿下你的人頭當獻禮。」

顧清清望著地形圖,指著那座山谷道:「你已經派軍埋伏在明谷了?」

她提筆,在書案上落成一封信。

信中以密語言,我將要在後日出兵月城,於明谷設下埋伏,望楚鳴後日如從前一般,切莫追擊,隻需引出陳江即可。這樣,便能在明谷埋伏中順利除掉陳江,月城便是楚鳴的囊中之物。

信件派墨鷹故意送到陳江手上。

陳江必定勃然大怒,想要離間我與楚鳴的盟約,借此我之手於明谷除掉「不忠心不安分的」楚鳴。

待到後日,陳江想要坐收漁翁之利,卻又提防我與楚鳴,不願輕易離開月城。

那麼,明谷埋伏便是楚鳴的死期,也是陳江兵敗之時,月城唾手可得。

15

月城外,風聲蕭瑟。

一直藏於月城的陳江頭一回迎戰。

他未曾說話,一側的楚鳴率先指著我罵道:

「你這該死的黃毛丫頭!三番兩次戲弄於我!看老子今日不砍了你的頭!」

我急聲道:「楚伯父!」

「滾!誰是你伯父!」

楚鳴轉身抱拳,朝陳江道:「陳兄,待我今日就拿下這個隻敢逃跑的丫頭!提她的頭來見你!」

不待我說話,楚鳴提槍策馬迎上前來。

刀刃與槍頭相撞,火花迸濺。

我轉而怒罵:「楚鳴!你敢耍我!」

陳江見到這一幕不著痕跡笑了笑。

楚鳴一心要拿下我,我駕馬後退數丈,欲要帶著騎兵竄逃。

陳江朝楚鳴喝道:「楚弟,我派手下猛將助你!」

我不著痕跡彎唇:哼,這猛將,到底是助楚鳴,還是殺楚鳴?

帶著騎兵,我駕馬離去。

楚鳴緊追不舍。

明谷之中,嚴陣以待。

馬蹄踏入明谷一瞬間,無數竹筒飛落,散發陣陣白煙。

登時,漫天煙霧彌漫。

這些竹筒是顧清清所制作的「煙霧彈」。

滄州群山環抱,尤其是她深山野林裡難免會有野物出沒。村裡的百姓為了驅散這些野物用硝石、糖還有碱研制出了我的手頭上這玩意兒。

我揮手,喝道:「收!」

將士們紛紛調轉馬頭,拔出長劍,等待著楚鳴率兵而來。

馬蹄聲陣陣,忽而遲疑。

「將軍!前方有濃煙,恐怕有詐!」

楚鳴不屑:「有詐?一個黃毛丫頭,次次落荒而逃,她能有什麼本事?」

「當年千裡直擊月氏王庭,不過是她僥幸罷了!」

我揮手,櫻桃放出一道信號彈。

埋伏在沙地下的繩索繃緊拉高,馬匹紛紛被絆倒,抖落一眾將士。

「後退!」

敵軍高呼。

濃煙之中,楚鳴大罵:「區區一個黃毛丫頭,你耍詐!」

櫻桃大喝:「落!」

無數巨石從山頭紛紛滾落。

震天的巨響。

連綿不斷的慘叫。

我喝道:「放箭!」

無數飛箭橫掃。

「撤!」

瓮中捉鱉,談何撤軍?

濃煙漸散,我與將士列陣,早已將他團團包圍。

楚鳴瞪大眼,瞬間反應過來他被我騙了!

「你這狗娘養的陰險小人!我殺了你!」

刀槍相碰,楚鳴被我反手彈開。

下一瞬,他手中的長槍被我挑落。

「你的力氣怎麼會如此大?」

我十五歲斬殺月氏大將威名遠揚之時,你楚鳴不過是個小將!

我一腳踹在他胸口上,楚鳴飛出三丈遠,摔落在石壁上,低頭哇地一口血。

數把長劍圍截在他的脖子上。

他冷眼瞪我:「陰險小人,僥幸而贏!我陳兄定會殺了你!」

「楚伯父,我早在明谷設下埋伏,這件事情陳江其實也知道,可他沒有告訴你。」

「你撒謊!休想挑撥我們兄弟二人的關系!」

我將陳江派來的那名副將一腳踹到楚鳴身前:「你來告訴楚鳴將軍,你家將軍派你來明谷的任務到底是做甚?」

副將倉皇,目光瑟縮:「是,是讓我趁機殺了楚鳴。」

楚鳴滿目不可置信。

我微微一笑:「楚伯父,認輸吧。更何況,陳江尚且自身難保。

「押回去!把他們給我看好了!」

16

陳江派楚鳴追殺我至明谷,讓我誤以為楚鳴背叛了我們的「盟友關系」,想要挑撥我與楚鳴,好坐收漁翁之利。

奈何他棋差一招。

我與楚鳴二人,本就不是盟友,何來挑撥?

是我在挑撥他與楚鳴才對。

楚鳴率兵與我明谷一戰,月城防衛薄弱,隻有一半兵力。

我另派阿呆與顧清清率兵攻城。

阿呆回稟:「將軍!捷報!捷報!」

我問:「嗯?」

阿呆道:「拿下了月城!」

我望著顧清清,她笑吟吟歪了歪頭。

我訝然:「這麼快?」

阿呆笑了笑:「還是軍師厲害。一招戳中陳江軟肋。」

我彎了彎唇,望著顧清清問:「何解?」

阿呆眉飛色舞:

「陳江質問我們什麼時候到滄州的,想借機拖延時間。軍師與他談起行軍路線圖被盜一事,牽扯到將軍府的探子。

「談到探子時,他顯得很緊張,當軍師說探子是季遲安時,他明顯松下一口氣。

「然後軍師說為陳江準備了一份大禮,命人拿著一個託盤,給他送上十隻斷指,還有一枚寫著绾字的長命鎖。」

陳绾绾有一把從不離身的長命鎖。

「陳江怒火攻心,兵法陣形全然不顧,怒吼著要殺了我們為他女兒陳绾绾報仇。

「擒賊先擒王,陳江被我所捉, 月城不攻自破。」

我拍了拍顧清清的肩膀,嘆聲道:

「清清啊, 你對人性,當真是了如指掌。」

顧清清忽然附在我耳側輕聲道:

「喬司鳶, 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不能夠還是蠢貨。」

17

月城平叛, 蠢蠢欲動的月氏登時安靜。

上京來旨, 我領著幾位將領回京述職。

馬車裡, 我朝顧清清說:「此次,你功不可沒, 你可有想好要什麼封賞?」

我起身去抓,卻直直撲倒在地。

「何沒」我不知道顧清清是什麼時候重生, 又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重生的。

可我知道, 當我死去又醒來之後, 我失去的又都重新擁有了。

我隻想用自己的雙手努力地守護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比起熱愛自己所愛一切, 仇恨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上一世, 父親被調離邊疆去鎮守滄州。

這次, 我想替父親安樂無憂,平安順遂地與母親度過這一生。

殿堂之上, 我向聖上請旨,代父鎮守滄州。

顧清清拒絕聖上賜婚的封賞, 卻朝他討了一個滄州月城小官當。

聖上撫須大笑, 問:「顧清清, 女子為官,你可知你是第二例?」

顧清清不卑不亢:「為官者,無關性別。月城飽受叛軍折磨,此時剛剛收復, 正是用人之際。清清熱愛滄州這片土地,隻是想要為滄州貢獻一份綿薄之力。」

她說:「清清不比男兒差!」

聖上大笑:「好好好,那真朕就封你為月城城主!」

櫻桃和阿呆升官了,明明可以留在京城享受榮華富貴卻執意要追隨我去鎮守滄州。

江绾,又或者應該喚她陳绾绾,被我關在地牢之中。

我曾經問過她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接近我兄長的。

我輕聲問:「你有沒有想過,你把所有情報傳出給叛軍, 將軍府是什麼下場?」

她垂眼,淡聲道:「一邊是我父親,一邊是我夫君, 我又能如何選?」

我微微一笑, 俯身在她耳側說了一句話。

陳绾绾眸色渙散, 滿臉崩潰地盯著我:「你撒謊!你撒謊!」

兄長從邊疆匆匆趕回見了她最後一面。

我不知道他和陳绾绾說了什麼,隻是知道他在地牢裡待了三個時辰。

他離開後, 陳绾绾吞金自盡。

後來,兄長再也沒有娶妻, 一生都守在邊疆。

我與顧清清站在月城城牆之上, 俯瞰四周山河。

城牆下的百姓來來往往, 我們依稀能夠聽見他們的嬉笑怒罵之聲。

夕陽巨大的圓輪沉入地平線,暖洋洋的光灑落身上。

沒有血,沒有瘟疫, 沒有屍體,沒有痛號。

何其幸哉,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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