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給的錢不夠,惡霸便叫人動手。

小鮫人將我死死護在身下。

我沒有受傷,可小鮫人卻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夢外的歌聲忽遠忽近。

似在咫尺間,又似在九重天外。

血色濃稠。

扯著我,墮入黑暗。

6

我醒的時候,被人裹在懷裡。

聞不出氣味,隻能被迫抬頭去看。

卻看到謝臨淵的臉。

他正回望著我。

一雙眼熬得通紅。

我想去推,又沒有力氣。

抬起手的同時,又聽到謝臨淵哽咽的聲音。

他說。「芸兒,我想起來了。」

「我答應過,要娶你的。」

剎那間,萬籟俱寂。

手頓在半空中,被謝臨淵握住。

腦袋忘記了思考。

心髒仿佛在耳內跳動,響的驚人。

眼淚似不值錢般噴湧而出。

聲音也被淚水衝的斷斷續續。

「謝、謝臨淵,我、我真的、好委屈啊……」

所有的情緒找到了宣泄口,讓人失了理智。

便不管不顧的在謝臨淵懷裡放聲大哭。

謝臨淵輕聲哄著。

「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那夜沒再下雪,久違地出了月亮。

月華如水。

流淌在白雪之上。

謝臨淵對我的好與不好,在腦海裡交叉播放。

分化前的愛意。

分化後的絕情。

記憶恢復時的溫存。

如此割裂。

讓我難以接受。

謝臨淵已經睡下,而我枯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雪。

7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此時的謝臨淵。

但謝臨淵卻貼了上來。

熬湯煎藥、買菜煮飯、掃地灑水。

一夜之間,變回了最初的模樣。

如珠似玉的待我。

我嫌藥太苦,謝臨淵手裡便有蜜餞。

我說飯菜太淡,謝臨淵便做了自己不喜歡的辛辣食物。

擺攤辛苦,謝臨淵便幫我剁肉餡兒。

加上雞蛋、鹽、胡椒。拌勻。

包裹在極薄的餛飩皮裡。

下鍋。

撒上蝦米、蔥花、芫荽。

謝臨淵湊過來。

「芸兒的餛飩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餛飩。」

我不理他,他也不惱。

繼續替我做活。

我若罵他,他會垂著頭把自己哄好。

又笑著湊過來。

「芸兒教訓的是,我一定會改。」

面前的謝臨淵和記憶裡的一點點重疊。

其實早已過了原定離開的日子。

身子也大好。

但就是舍不離開。

舍不得一直以來追求的溫暖,觸手可及。

天一日日放晴,冰雪消融的時候。

我看到久病的歸雁姑娘。

她蒼白著臉,望向我身旁的謝臨淵。

我的心下意識收緊。

可謝臨淵隻是悉心照顧著我,竟連半個眼神也沒有分過去。

他好像,真的變回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小鮫人。

我軟下心來,告訴自己。

「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機會。

——給我,也給他。

既已做下決定,那未來如何結局都是我的選擇。

我衛芸,擔得起。

擺攤時,謝臨淵在餛飩攤幫忙。

我笑著讓他自己去買魚。

張大嫂路過,難以置信的看著,最終嘆氣。「也罷。」

我湊上去。「嫂子怎麼了?」

張大嫂笑得牽強。

「沒事,就是想吃餛飩了。」

我煮了一大碗,沒有收錢。

謝臨淵回來的時候,面色微變。

但看到我笑著望他,他便寬下心握住我的手。

「芸兒,魚我買好了。」

他還討好似的從懷裡拿出一個木盒。

「我還給你買了簪子。」

我打開一看。

很普通的玉,但勝在色澤溫潤,隻是簪子尾部有了瑕疵。

簪在發間倒也瞧不出來。

像極了我和謝臨淵的關系。

誰也不提,試圖粉飾太平。

8

日頭轉暖。

山野之間,春花開遍。

謝臨淵卻在此時生了重病。

湯藥一碗碗下去,也未見成效。

急的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陳大夫換了千金的藥方。

我看著價格高昂的藥物陷入兩難。

謝臨淵看出來了,隻是輕聲嘆息。

他一邊安撫我,一邊捧著我的臉瞧了又瞧。

「不要為我為難。」

「其實,死也沒多可怕。」

「隻是芸兒,我想看清你的樣子,我怕下輩子會忘記。」

「我要把你刻進魂魄,這樣就算喝了孟婆湯,下輩子我也能找到你。」

「以後,若是你在海邊見到新的鮫人,你記得把他帶回家。」

「他會告訴你,他叫謝臨淵,在等一個叫衛芸的姑娘。」

眼淚不知道何時留下來的。

我哽咽到一句話都說不了,隻能奪門而出。

屋外春光正盛,風一吹,早櫻落了滿身。

所有的芥蒂於此刻消失。

我腦海中隻有一個想法,無論花多少錢,我都要救下謝臨淵。

以錢換命,是場豪賭。

但這是我不得不入的賭局。

我。

放不下謝臨淵。

幾乎掏空了我將近一半的積蓄,才買下藥鋪最寶貴處鎖著的名藥。

我拿著藥找到謝臨淵,撲進他的懷裡

「藥我買回來了。」

「謝臨淵,你不會死的,你肯定不會死。」

「我們還要在一起,好多好多年。」

懷抱似有片刻怔愣。

他的主人僵直身體。

我抬頭,謝臨淵眼裡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嘴唇張合,好像在說:「對不起。」

我擦幹淚告訴謝臨淵。

「我等你好起來。」

或許那藥實在神奇,謝臨淵的身體竟真的一天天變好。

陳大夫復診時,切著脈點頭。

「身體已大好,隻是這藥還不能斷。」

那一瞬間,我想的並不是藥好貴。

也不是錢快沒了。

而是,感謝諸天神佛,我的小鮫人,他不會死了。

為了給他續上名藥和補身體,我早出晚歸擺攤。

回家的夜色裡,我抬頭看到星光。

星光留人。

可又怕謝臨淵等的急了,隻得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9

今日有廟會,餛飩和面早早賣完。

我便想著去醫館,給謝臨淵拿些溫補的藥。

藥堂的藥工看到我,眉眼間流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指著後院說。

「我家大夫剛去了後院,你直接去裡面尋他吧。」

我局促的在衫裙上擦手。

「不大好吧。」

藥工沒再看我,頭也不抬地稱藥。

「無妨。我家大夫的許多客人都會直接去後院找他。」

我道了謝,走進醫館後院。

卻不小心撞上了陳大夫和歸雁姑娘的母親在後院拉扯不清。

歸雁姑娘的母親明顯抗拒著陳大夫的靠近。

「你放開我,明明說好我陪你一個月,你就會替我醫好我女兒。」

「怎麼如今又要我來?」

陳大夫卻沒松手,依舊色眯眯的打量著歸雁姑娘的母親。

「你知道那藥有多名貴嗎?」

「一個月哪能夠啊?」

我覺得個人私事不太方便聽,轉身要離開。

卻又聽見歸雁姑娘母親的反駁。

「又不是沒給你錢。」

「銀子可是一分不少的進了你的口袋。」

陳大夫的一張老臉笑得皺巴巴的。

「那是你的錢嗎?」

「是人家小姑娘的。」

「謝臨淵這小子有夠缺德,怎麼能想到裝病去騙愛慕自己的小姑娘。讓那個小姑娘買藥給你那寶貝女兒?」

「怕都是你這老婦人出的主意。」

「你若是不稱了我的心,我就把這事全抖落出去。」

「我記得那姑娘還是個孤女,叫什麼來著?」

「是衛芸還是……」

明明是春日,卻驀地遍體生寒。

腦海裡突然響起那日因耳鳴而錯過的話。

謝臨淵的回復不帶一絲猶豫。

「我愛的從來都是歸雁。」

「心之所動,情之所向。」

「就算恢復記憶,我也絕不後悔。」

那時天地蒼茫,大雪簌簌而落。

似命運之扼腕。

在耳邊炸響。

隻是我,什麼都聽不清了。

原來,一直都是在騙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困在過去的。

苦苦想維系的。

從來,都隻有我啊。

突然揭開的真相。

連著皮、帶著筋、赤裸裸的撕開。

猶如當頭棒喝。

心髒停滯,寒意漫上四肢百骸。

被凍得不知如何反應。

時間似乎變慢,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抬頭看到滿臉慌亂的謝臨淵。

他在解釋著,我一句也聽不進去。

他又想來拉我,但我隻是狠狠地扇過去。

「謝臨淵!我恨你!」

壓了三年多的絕望和痛苦,我用盡了全身力氣。

我看到謝臨淵嘴角的血跡。

有一絲隱隱的快意。

我恨。

恨每一個騙了我的人。

恨不得他們去死。

謝臨淵擦掉嘴角血跡,死死抱住我。

我撕咬、掙扎、像個陷入困境的小獸,歇斯底裡的吼叫。

期待世界的坍塌。

期待世界毀滅,一了百了。

身體早就承擔不起連續的辛苦勞作。

最後力竭暈了過去。

那一秒,我想的是。

我就是死也要離謝臨淵遠遠的。

他!晦氣!

10

醒來還是見到了謝臨淵。

他雙眼通紅,看到我醒來,緊張的查看我的情況。

我拍開謝臨淵的手,苦笑。

「謝臨淵,我已經沒有錢了,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態。」

謝臨淵的手背紅了一片,但他滿不在乎,隻是小心地替我掖被子。

心頭湧上無盡的憤怒,我攥緊拳頭對著謝臨淵吼。

「我說我沒錢了!你聽不懂嗎?」

「謝臨淵!你從我這裡騙不到錢了!」

「你不用再對著我演戲。」

「你滾吶!」

每一個字都在消耗我最後的尊嚴。

聲聲入心。

我隻能捂著胸口,痛地直不起身來。

謝臨淵露出擔憂又受傷的神色,我隻是覺得惡心。

我不禁出言嘲諷。

「你別一臉難以置信,謝臨淵。」

「我也想拿著金銀珠寶告訴你,說:『我有錢,我隻是不會再被你騙了。』」

「可謝臨淵,我是一個孤女。」

「這幾年來,我一邊養活我和你,省吃儉用的攢,才攢了那麼多。」

「就連最後那次的藥錢不夠,都是我和張大哥家借的。」

「借了三貫錢。」

「謝臨淵,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一段話說下來,聲音難免帶著哽咽,又被我全部吞了回去。

屋內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我典當,如今空落落的。

「一無所有」的尾音輕輕回蕩。

多諷刺。

謝臨淵意識到我的情緒崩潰,嗫嚅著再一次說出。「對不起」。

對不起?

為什麼又是對不起?

我也想要被人對得起啊。

我一秒都不想再看到謝臨淵。

我指著門外。

「滾出去。」

「求你了。」

謝臨淵卻不願走,他站在那裡似乎想要挽留什麼,自顧自說著。

「芸兒,我承認當初騙了你。」

「我想救歸雁,所以假裝恢復記憶騙取你的信任。」

「但是,當你真的願意為救我掏出全部積蓄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震驚?」

「我才知道一個女子的愛有多勇敢。」

「我沒辦法去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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