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母妃曾是豔冠後宮的穿越女,一朝失寵,被父皇隨手送給北狄人羞辱。

臨死前,她滿身血汙地被父皇踩在腳下。

「你以為是我的妻,其實不過是我的狗。」

多年後,我如法炮制,狠狠用腳踩碾過父皇的每一根骨頭。

「學幾聲狗叫來聽聽。」

1

三年前的中秋宮宴時,母妃還會笑,眸光瑩瑩恰如月華。

如今,卻隻面容枯澀地坐著,任賢妃依偎在父皇懷中,撒嬌撒痴。

今夜母妃本不想來,她病得久了,多走些路都艱難萬分。

可父皇一旨詔令送入寧安宮,母妃隻能聽命。

掌事宮女湘兒姐姐勸她,「這是好事,沒準陛下是想念娘娘了。」

我卻有些心慌,因為這三年來,母妃每次見了父皇都會傷心。

有次,我親眼看見父皇一巴掌扇在母妃臉頰,痛得她許久起不來身。

那以後,我就忘記了父皇深情為母妃描眉的模樣。

腦海中隻留下他猙獰的憤怒。

這場宮宴要接待北狄派來的使臣,為首的是北狄王爺赫連兆。

據說他戰功赫赫,手段狠辣,很受北狄皇帝信重。

如今的北狄在他的帶領下日漸強盛,也讓周圍各國忌憚。

父皇待赫連兆可謂殷勤,大手一揮,將宴席上那些美豔舞姬都賞予他。

可赫連兆卻並不滿意,反而將幽幽的目光投向母妃。

我心裡不悅,想要瞪他。

母妃卻按住我的手,掌心一片冰涼。

「舒兒,別看那些北狄人。」

幾乎是同一時刻,赫連兆起身向父皇敬酒。

「陛下,本王見您這宮殿修得好,想請人帶我四處轉轉,不知行不行?」

說著,他又肆意打量起母妃。

父皇揚聲笑著,「好啊,那就讓寧妃替朕盡一次地主之誼吧。」

一旁的賢妃輕蔑地彎著唇角,「寧妃姐姐聰慧能言,由她去最合適不過。」

皇兄則始終一言不發,躲開我求助的目光。

「父皇,」我不顧母妃的阻攔,匆匆站起身,「母妃身體不適,還要回宮喝藥,不能吹太久夜風。」

那時的我還不懂赫連兆的用意,我隻知道,他盯著母妃的樣子就像御苑的野獸盯著肉塊,讓我害怕。

父皇意味深長地瞧了我一眼,再緩緩凝視著母妃。

「哦,是嗎?」

「既然寧妃身體不適,那麼蘭舒,你就代你母妃……」

「不可!」還不等他說完,母妃立刻將我護在身後,嗓音顫抖得厲害。

「陛下,蘭舒才十一歲,怎懂這宮裡九曲回折的路。」

「就由臣妾去吧。」

離開前,她還是如平日一般輕輕撫過我的臉頰,眸光柔如雲間的月。

隻是面色已是白如紙蟬,脆弱易碎。

「舒兒乖,不要怕,母妃很快就會回來的。」

可母妃騙了我,那天夜裡,她並沒有回來。

2

都說君父如天,可從小,我眼裡的所有晴明湛藍都是母妃給的。

她會畫精美絕倫的圖紙,制沁人心脾的果茶,講珍奇有趣的故事,從不逼迫我學三從四德的道理。

她告訴我,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她的家鄉在遙遙萬裡,那裡的人們自由且獨立。

我喜歡母妃講話時的神情,總是自信從容,明燦奪目。

父皇也曾很喜歡這樣的母妃。

許多年裡,他日日陪在我們身邊,用最美的粉芍藥為母妃簪發,神色柔軟如春日的雪。

「阿寧是朕心中珍寶,除了你,無人能解開朕的煩憂。」

可後來,雪凍成了不化的冰,他的眼中隻剩下了厭倦和憎惡。

隻因為母妃不肯如賢妃一般,念那些挑逗輕薄的詞討他歡心。

也因為母妃在他縱欲無度,不理國事時,始終神色冷淡。

後來,他甚至罵母妃為「賤人」。

就如同此刻。

我在母妃寢殿整整等了兩日,於夜半驚醒時,眼睜睜看著屏風外的父皇一腳踹在母妃心口。

而母妃已經渾身血汙,狼狽無力地趴在地上。

「鄭宛寧,到了如今這地步,你還清高給誰看?」

「你可知,那赫連兆臨行前許諾我減少一成歲貢,他說你伺候得好,甚合他的心意。」

父皇鄙夷的笑聲比刀斧殘忍,剖開了我的全部認知,也讓母妃的喉嚨間發出悽厲的哭吼。

「宋珩,我和你夫妻一場,你卻將我送給北狄人侮辱輕賤……你薄情寡義,簡直無恥!」

「夫妻?」父皇輕輕地開口。

「從你剛入宮,在父皇面前吟誦那首賀壽詩,獲得所有注目時,我就在想,若是有一天能將你這張臉踩在腳下,看你匍匐乖順,該是多麼痛快。」

「什麼名滿都城的才女,鄭宛寧,你自以為是我的妻,其實不過是我的狗。」

「以後,這寧安宮就是你的墳,你就在這守著那可笑的自尊直到死吧。」

3

父皇走後,我跑過去想扶起母妃,她卻不許我碰。

「髒……」

「不髒,母妃哪裡都不髒……」我拼命忍著淚。

「舒兒,你要記好阿娘接下來說的話。」

母妃死死抓住我,本纖如雪玉的十根手指都鮮血淋漓。

甚至,還有咬痕。

「從今以後,收起鋒芒,作這後宮的微塵。」

「不要成為你父兄趁手的物件,被物盡其用,直到損毀。」

「更要忘記讓自己軟弱的道德,不擇手段地活下去,聽懂了嗎?」

「懂,我都懂的。」我顫抖著手為她擦拭唇角的血跡,「阿娘,你不要怕,我這就去請太醫。」

母妃卻再也聽不進我的話,她痛苦地蜷縮起來。

仿如一個受盡委屈苦楚的孩子般哽咽。

「我想回家,系統,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求你帶我走……」

「求求你……」

寧安宮的宮人早已被悉數調走,我跑去東宮,想找皇兄幫忙。

可敲的手掌都腫了,那扇朱紅的門卻始終不見人開。

失魂落魄時,我誤打誤撞跑進了清秋園。

撞在一人身上。

「是你。」我認出少年冷漠的面孔,「我母妃病了,你能不能想辦法請太醫來?」

他是北狄王爺的隨從赫連燼,在宮宴上以一柄彎刀擊敗了無數南陌高手,出盡風頭。

這樣的人,一定會有辦法的。

說著,我手忙腳亂將自己的發間的金簪,身上玉佩都一股腦地塞給他。

「這些都是我最喜歡的,我全部給你,求你幫幫我好不好?」

少年不收我的東西,反倒自嘲地一笑。

「我若是有這個本事,就不會被當作質子留在你們南陌了。」

「你那母妃……」他看著我一臉悽楚,深冷的眉目緩和些許,「你快些回去,應該還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

「你胡說什麼!我總會找到其他人幫我的!」

淚水奪眶而出,我茫然地轉身,試圖在漆黑的深宮找到其他的路。

直到摔倒在石子路上,被一群宮婢強行送到了賢妃的宸如殿。

她們說父皇已下旨,將我交由賢妃撫養,如今寧安宮已封,從此無人可進。

賢妃一掌扇在我臉上,鄙夷地「嘖」了一聲。

「既然不肯聽話,來人啊,將公主鎖到柴房去,關多些時日,也就乖了。」

就這樣,我被關在宸如殿的柴房裡足足兩個月。

再見天日,已是母妃死的那個黃昏。

4

宮人告訴我,昨夜有內監趁寧安宮被封,深夜潛入偷盜。

被母妃撞破後本想將人打暈,卻不想她滾下宮階,血流不止而死。

原來這時,母妃已懷有兩個月身孕。

父皇嫌母妃死得難堪,命人用張草席裹了,扔到宮外草草了事。

我趕到寧安宮時,隻來得及看到草席外垂下的那隻手。

它曾那麼溫情白皙,撫去我所有的不安與傷痛。

如今卻幹枯青暗,似對沉重的命運作了最後的妥協。

我沒有靠近,而是倉皇地轉過身,狠狠將一條繡了許久的絹帕撕得粉碎。

芙蓉並蒂,執手一生,湘兒姐姐說這是好意頭,教我繡了送給母妃。

可我如今看著,腦海裡卻回蕩著父皇殘忍的話語。

這一生一世,對母妃來說分明是悲夢,是死局。

阿娘,若有來生,願你的手再不要撫過負心人的眉峰。

至於此世,就由女兒的手來握住屠刀。

讓那些害你傷你的人,也嘗嘗被命運刺透肺腑的滋味。

5

母妃死後,我一滴淚都未流,隻安靜呆滯地回宸如殿幹活。

賢妃很滿意我如今這幅樣子。

「記住,以後若還敢在我這宮裡擺你那公主的架子,死的可就不止一個湘兒了。」

我木然地點點頭,袖擺下的手卻悄悄攥緊。

前陣子,就因我不肯跪在地上侍奉賢妃洗腳,她就命人活活勒死了湘兒姐姐。

行刑時,內監們將我按在地上,要我眼睜睜看著湘兒斷氣。

那夜過後,我就變得麻木順從。

哪怕見到皇兄,也是行禮後歸於沉默,再不像往日般對著他沒心沒肺的笑。

皇兄似乎也和賢妃一樣滿意,「你如今這樣,我倒是放心了。」

「母妃就是太自命不凡,才會落得這個下場,你要時刻謹記教訓。」

我點點頭,心裡卻忍不住冷笑。

若不是有他縱容,那兩個東宮內監怎麼敢去寧安宮盜竊,害母妃慘死?

現在倒是裝出兄長的樣子,何其虛偽可笑。

當然,更可笑的是舅舅。

「舒兒,你放心,隻要有舅舅在,這後宮無人敢欺負你。」

我含淚瞧著這龍眉鳳目,卻虛假情意的丞相嫡子,從懷中掏出一枚蝴蝶玉佩。

「舅舅,母妃說這玉佩是你當年所贈,她臨死前一直攥著……不肯放下。」

玉佩的紋路上還染著絲絲血痕,舅舅恍惚接過,眼眶瞬間紅得徹底。

「……是我對不起你母妃。」

轉過離去時,我不屑地抹去臉上的淚水,任掌心的疤痕磨過眼睑。

是啊鄭子安,你當然對不起她。

當初你為鞏固鄭家權勢,送她這個義妹入宮,毀她終生。

卻在她失寵後明哲保身,不聞不問。

事到如今,又裝得什麼情深似海,悔不當初?

6

黃昏時,我去了清秋園,將懷裡藏著的糕點交給赫連燼。

他依舊冷著張臉,眼底閃過疑惑。

於是我先拿起塊桂花糕咬了口,證明無毒。

「以後我日日來送吃的,你能教我使那彎刀嗎?」

赫連燼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就憑你這身細瘦的骨頭?開什麼玩笑。」

我毫不在意他的諷刺,將一塊糕點塞進他嘴裡。

「好了,吃了我的東西,現在不教也得教。」

這清秋園荒涼,沒有伺候的宮人,三餐送來的也是餿冷的剩飯,要的就是質子自生自滅。

赫連燼沉思片刻,還是答應了我。

「彎刀太難,你先學騎射。」

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赫連燼不是赫連兆的隨從,而是他的兒子。

因赫連燼的生母是南陌人,所以赫連兆不喜他,甚至舍了他在這南陌宮廷,作一根朝不保夕的雞肋。

說起這些時,赫連燼的眼神並不悲戚,反而洶湧著無盡的火色。

「早晚有一天我會砍下赫連兆的頭,連同他那蠢兒子赫連都的,一同掛在大帳前。」

北狄崇尚武力,在那裡,弑父殺兄再正常不過。

曾經的我會覺得大逆不道,如今聽著,心底無比痛快。

這個比我大兩歲的少年一諾千金。

他每日趁著黃昏時教我騎射,辨認草藥,編細韌的繩結。

而我則為他帶來吃食和藥,趁著替宸如殿打雜跑腿的功夫,還為他找來了一床被子。

即將入冬,靠著清秋園那床薄紙般的褥子,他根本扛不過去。

剛開始,他隻負責教,不說多餘的話。

後來見我身上總是新舊傷痕交替,不是挨了鞭子,就是被熱水燙,也不由得皺起眉。

「賢妃那婆娘真夠心狠手黑的。」

我渾不在意地笑笑。

「沒辦法,誰叫你我都有個眼盲心瞎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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