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隻覺吸進口腔裡的空氣都帶著刺,扎得我喉嚨裡漫上濃重的鐵鏽味。

耳邊賓客們交頭接耳的聲音越來越大聲,也越來越刺耳。

一片陰陽怪氣的謾罵和不懷好意的猜測中,我瞧見魏卓禹涼薄的眼底升起得逞的笑意。

他定定地看著我。

以好整以暇的姿態。

準備看我輸得一敗塗地,再次將我打入無法超生的地獄!

不能了。

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也不能再將自己的命運交付到別人手中了。

我深吸了口氣,遏制住對魏卓禹本能的恐懼,一字一句清晰而決絕道:

「魏卓禹。

「無論是過去、現在抑或未來,我都不會對你有半分妄想。

「否則,就讓我所愛之人死無葬身之地!」

8

話音落下,廳內寂靜。

方才用最大惡意揣測我的賓客們,臉都像是被扇了一巴掌般,疼得厲害。

我輕淡的目光從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

最後落到魏卓禹身上。

此刻的他,也不復先前的囂張狂悖,眼尾落了一抹紅。

菲薄的唇輕顫著,似是遭受了莫大的打擊。

我無意探究他崩潰的緣由,唇邊漾起笑,反問他:

「哥哥,你對我這個回答還滿意嗎?」

看熱鬧的人永遠不會停止他們八卦的腳步。

在遭受了我最有力的反擊後,他們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魏卓禹身上。

「魏葉詩誓發得那麼毒,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對魏少產生非分之想的樣子吧?」

「就是,如果真有那心思,依魏夫人對她的喜歡,恐怕早就成了吧?」

「噓,你小聲點,魏夫人最反感的就是養女愛上養兄那套。」

「為什麼?」

「你年紀小不知道,魏夫人的第一任丈夫就是和他養妹滾到一起了,當年這事兒轟動了整個四九城呢。」

「那有反例在前,魏少為什麼還會臆想他養妹喜歡他呢?」

「我看吶,魏少是有點自戀的毛病在身上。」

輿論一瞬反轉,轉為了對我有利的局面。

那廂,溫媽也回過神來。

她剛才因為魏卓禹的話而對我生出的微末質疑,全部轉化為了滔天大怒。

在所有人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衝向魏卓禹,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斥罵:

「我操你八輩子祖宗!

「魏卓禹,老娘送你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就是讓你學怎麼給別人造黃謠潑髒水的嗎?

「那人可是你的妹妹!」

9

那一巴掌溫媽蓄足了力氣,魏卓禹挨打的半邊臉瞬間高高腫起。

可他卻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舔了舔後槽牙,無畏地迎視溫媽,嗆聲道:

「妹妹?什麼妹妹?

「她和我又不是從一個肚子裡爬出來的。

「我不認!」

「你!」

溫媽被他這倒反天罡的話氣得手抖,沒忍住又要甩他一巴掌。

魏卓禹沒給她第二次機會,在巴掌揮下來之前率先離去。

餘留溫媽一人愣在原地。

揮到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忘了收回。

「媽。」

我上前喚了她一聲。

她這才回神,朝我露出一個歉疚的笑容:

「詩詩,對不起啊……是媽媽沒有教好哥哥,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答應你的成人禮也沒辦好。」

此刻,賓客們已被管家們遣散。

宴廳裡隻剩下魏家人。

目睹了剛才糟心的那一幕,他們的心情都不太好。

望向我的目光裡或多或少都含了些歉意。

這正中我的下懷。

他們越是愧疚,我所獲得的利益就會越多。

思及此,我故作無所謂道:「沒關系的媽媽,你日後還有許多機會為我操辦生日宴呢。」

聽言,溫媽眼中的愧意更甚,抬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嘆氣:「你這孩子,真是乖巧得令人心疼。」

10

與我預想的一樣。

為了補償我在成人禮上所受的委屈,魏爸安排我去他公司實習,並承諾:

「你以後假期都去公司實習。

「如果表現突出,等你大學畢業爸爸就安排你去分公司上班。」

我按捺住心底的欣喜,語帶感激道:

「爸爸,我一定會努力的!」

魏爸有意將我當成繼承人培養。

點了他手下的得力幹將王特助親自帶我。

作為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實習生,需要學習的東西很多。

我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滿滿當當。

雖然累,但也有效阻止了我瞎想,夢回前世。

就在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麼平靜地過下去時,魏卓禹再次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我面前。

大學開學前一天,我結束了實習,捧著裝滿東西的紙箱子從公司出來。

多日不見的魏卓禹手抄在褲兜裡,靜靜地佇立在魏氏集團大樓前的廣場上。

他胡子拉碴,身上縈繞著一股難言的憔悴。

恨和恐懼是我對他最原始的本能。

以至於我看到他的第一眼,第一個反應就是——

逃!

可魏卓禹人高腿長。

我沒跑多遠就被他追上,從後攥住我的手腕。

溫熱的掌心貼上我腕間肌膚的那刻,前世那些噩夢般的記憶又湧了出來。

「砰!」

紙盒落地,我幾乎是崩潰地甩開他,質問:

「魏卓禹,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明明已經極力避免和他正面相撞了,可他為什麼非要陰魂不散地纏著我呢?

有罪的、犯錯的人明明是他啊!

難道要我拋下一切、舍棄所有,一輩子躲躲藏藏嗎?

烈日暴曬下,我卻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渾身冷得可怕。

觸及我目光裡濃烈的怨恨,魏卓禹震驚地僵在原地。

無措地看了我許久,才狀似疑惑地試探開口:「詩詩……你以前明明最喜歡纏著我了,為什麼突然就變了呢?」

11

他一口無辜冤枉的語氣。

好似真的不解、真的困惑——

從前那個仰慕崇拜他,愛黏著他的妹妹,怎麼就突然疏遠了呢?

若他真是十八歲的魏卓禹,我會看在溫媽的份上,不會遷怒他,隻會安分待在兄妹的界限上平淡相處。

可他不是!

他和我一樣,都是從五年後回來的!

少年時代的魏卓禹,最討厭的就是我這個搶走他爸爸媽媽的外來者。

對我好,也是毒舌中帶著口是心非。

而非這樣放低的姿態,討好輕哄!

他這是又想了什麼陰狠計策來折磨我嗎?

這一刻,怨恨戰勝了恐懼。

我盯著他那雙無辜的黑眸,譏諷地笑出聲,反問:

「魏卓禹,我為什麼躲你,難道你不知道嗎?

「還是你覺得裝傻,就可以將我們前世的那攤爛賬全部抹平?

「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聽到「前世」二字,魏卓禹一直以來自欺欺人的想法徹底破滅。

他眼中的微末希冀黯淡了。

整個人一瞬間變得死氣沉沉。

「你要怎麼才肯原諒我?」

他低聲下氣地問我。

原諒?

談何原諒?

我感覺好笑。

一向行事有如雷霆的魏卓禹,居然會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

「魏卓禹,除非你能讓毀掉我人生的元兇將我前世遭受過的苦難全部重復一遍。

「否則——

「你不配和我談原諒!」

魏卓禹怔了下,旋即篤定地答應了我,「好,我會如你所願的。

「隻希望到時候你別再躲著我。

「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魏卓禹信誓旦旦地承諾完便轉身走人。

目送男人走遠,我剛才強撐起來和他對峙的勇氣陡然泄去。

我有些疲憊地聳下肩膀。

蹲身去撿拾落了滿地的物品。

我不知道魏卓禹剛才發的什麼癲。

總不可能是對我虐身虐心後,驟然悔悟真愛是我,拼命想要挽回彌補的落俗橋段吧?

就算如此,我也不稀罕!

傷痕累累過後再不痛不痒地補上一個道歉,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笑死。

12

第二天就是北清大學開學的日子。

這一天我等了許久。

魏爸和溫媽也非常重視,要親自開車送我去學校。

「爸爸媽媽,我收拾好……」

我提著行李箱飛奔下樓,在看到夫妻二人中間默然佇立的少年時,歡快的嗓音戛然而止。

腳步也隨之慢了下來,「你怎麼也會在?」

魏卓禹忽略我聲線裡隱含的輕顫,近乎貪婪地望著我,語氣曖昧道:「今天是乖寶人生裡最重要的時刻之一,哥哥怎麼能缺席呢?」

果然,他昨天的卑微求和都是他裝出來的。

惡劣才是他最真實的本性。

我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忌憚地看著他,本能地想要拒絕。

但溫媽明顯很高興他態度的轉變,先我一步開口:

「詩詩,你哥昨天就和我打電話說今天也要一起送去你學校。

「兄妹之間沒有隔夜仇。

「看在媽媽的份上,給你哥哥一次表現的機會好嗎?」

說著,溫媽轉過頭去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

「以後多護著你妹妹些,不準欺負她了。

「聽到沒有?!」

魏卓禹略顯無奈地攤了攤手,「我沒問題,就看詩詩了。」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這是我選擇借魏家的勢成長、借魏爸和溫媽的手掣肘他時就該明白的道理。

若是露怯,反而助長了敵人的威風。

倒不如見招拆招。

想到這裡,我茅塞頓開,心底恐懼散去,面上巧笑嫣然:

「哥哥說的哪裡話,隻要你不因為一些莫須有的事遷怒我、懲罰我,我自然會和你好好相處的。」

我一語雙關。

魏卓禹頓時斂了笑,心情不大好,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箱,轉身往外走。

「走吧,送你去學校。」

13

北清大學,學生公寓。

溫媽一邊替我鋪床一邊小聲抱怨:「離家也不遠,怎麼就非要住學校呢?」

這是我重生時就做好的決定。

無可更改。

我挽著溫媽的手,撒嬌:「媽,你也說了離家不遠,等得空了我就會回去看你的。」

「那好吧。」溫媽不情不願地接受了。

這時候魏卓禹也回來了,他將飯卡和水卡遞給我,囑咐:「收好。」

「謝謝哥哥。」我接過,冷淡地道了聲謝。

這是溫媽認知中我第一次在外獨立住宿。

她不放心的地方很多,絮絮叨叨嘮叨了許久。

聽得我淚腺有些發熱,怕自己下一秒就哭出來,一面應好,一面催促她快些回去。

溫媽也知道自己啰嗦了,戳了戳我的額頭,笑罵:「你個小沒良心的。」

我笑著目送他們離開。

等他們的身影匯入人群中難以搜尋時,才準備回寢室。

卻不料,一轉身就看到了一張我令我厭煩至極的臉——

陸棉!

上輩子她跳樓自殺後,魏卓禹沒有將她火化埋葬,而是用冰棺將她的屍體封存。

冰棺保存遺體的效果再好,可總有腐爛的那一天。

我被魏卓禹困在地下室裡與陸棉的屍體日夜相對,目睹了她屍身各種細微的變化。

沒有哪個正常人看到殘缺的屍體是可以沉著應對的。

最初的那段時間,我每一次看到她都生理性反胃、嘔吐。

可每當我試圖移開視線時,魏卓禹都會強行摁住我的頭轉過來正對陸棉。

他病態道:

「怎麼?你嫌她惡心了是嗎?

「可一切不都是因為你嗎?

「你要是沒有說那些話逼死她,她還是那個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葉詩,你就該天天看著她懺悔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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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她,浮現在我腦海裡的,就是她青灰色的臉、腐臭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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