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又試探著問我:「前段時間你戚伯母邀我去喝茶,說她家戚康外出遊歷回來了。」

「他與你青梅竹馬,為了等你一直未娶,你看看要不要跟他,相看一番?」

早年戚家與我家住的極近,小時候我經常跟在戚康後面跑,但天地良心,我真的隻把他當哥哥。

後來戚家搬走,我與戚康便再也沒有見過。

他對我的心思毫不遮掩,我也並非草木自然是能感覺到的。

我處處避嫌,他卻仿佛一無所知。

加上這次,我娘已經來當了四次說客了。

看著她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我終是心軟了。

畢竟有些話,得當面說開了才好。

……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戚康在我生辰那日邀我去南安湖遊船。

夜風拂過,兩岸花燈斑斓,映紅了一片漆黑的湖水,格外好看。

戚康坐在我對面,顯得有些拘謹。

我想了想,還是準備實話實說:「戚公子,我有心悅之人了。」

許是沒想到我這般直接,戚康一時ţũₒ愣住了,隨之而來的是肉眼可見的失落。

他垂眸看了會江面,然後抬頭朝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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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我思索了一會兒,這才猛然發覺,我的記憶裡謝臨出現的次數委實不多。

但每次皆是濃墨重彩,讓人印象深刻。

我忍不住笑了笑:「他啊,長得挺兇,說話難聽,腦子也不太好。」

但,心裡話還算可愛。

戚康看著我,眼神復雜:「我大抵是知道了。」

我疑惑:「知道什麼?」

戚康:「你應該是真的很喜歡他了。」

「我能看出來,通過你的眼睛。」

我有些不太好意思,隻能生硬地轉開了話題。

把話說開了之後,我與戚康之間相處得就自然了許多。

他會跟我說他遊歷時遇見的趣事奇聞,常常把我逗地忍不住發笑。

笑著笑著,我就笑不出來了。

我看著站在橋頭上,一身勁裝,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場的男人,直接怔住。

這人好眼熟。

好像謝臨。

不確定,再看一眼。

小船漸漸駛入橋洞,我與他越來越近。

然後我就聽見了。

【我趕了三天三夜的快馬回來給她送生辰禮。】

【她怎麼能跟別的男人一起遊船!】

【還笑得這麼開心。】

確定了!就是謝臨!

我一邊死死地盯著他,一邊指揮著船家快點靠岸。

等船靠了岸,我氣勢洶洶地提著裙擺就往上走。

戚康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我頭也不回,隻道:「看到個欠債的,我去討債!」

12

我趕去橋頭的時候,謝臨還沒有走。

他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也沒什麼表情,像個大傻子。

我徑直走過去,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說好的兩年,為什麼讓我多等了一個月?」

謝臨愣了好久才開口:「抱歉。」

他連解釋也不解釋。

我瞪著他不說話,他也沉默了。

當然,這個沉默是表面上的。

【她等了兩年?】

【她真等我了??】

【她在等我娶她?】

【我他媽不是在做夢吧?】

我一巴掌扇在他臉上:「疼嗎?」

謝臨有些委屈地捂著臉:「疼。」

我點頭:「那你就沒做夢。」

那一刻,他的表情跟見了鬼一樣。

……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我跟謝臨坐在橋邊,他陷入了許久的沉思。

「所以,你能聽見我的心聲?」

我點頭。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喜歡你?」

我又點頭。

謝臨不說話了。

心裡:【我死了算了。】

我搖頭:「我可不想當寡婦。」

謝臨抬頭看過來,眼睛閃著光。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生辰禮呢?」

他愣了一下:「什麼?」

我了然地看著他:「別想耍賴,我都聽見了。」

我攤開手:「快點給我。」

謝臨僵在原地,表情一寸寸瓦解。

我意識到不對勁:「怎麼了?」

謝臨:「……剛剛看到你跟別的男人泛舟湖上,我有點生氣,把生辰禮扔湖裡了。」

我:「……」

謝臨立馬道:「你別生氣,我立馬去撈上來!」

我一驚,連忙阻止。

但還沒來得及出聲,他已經撲通一聲跳下去了。

這傻子!

13

謝臨在南郡一戰立了不小的戰功。

甚至連皇帝都聽說了他的勇猛,不僅給他升了官,還賜了個小宅子。

他現在,也能被人稱一聲將軍了。

自從他回來後,小桃每天又能在我的窗臺撿到些小玩意了。

有時候是一盒點心,有時候是一盒胭脂,有時候是一個發簪……

謝臨俸祿不多,全花在這上面了。

……

臨安十六年秋,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

太子在南巡途中遇刺,差點丟了性命。

這事八成是九皇子幹的,畢竟如今陛下膝下皇子不多,皇子中除了太子,就隻剩下九皇子和剛滿一歲的十一皇子。

若是太子沒了,九皇子便是新的太子。

九皇子野心昭然若揭,誰人不知?

隻是眼下沒有證據,誰也不能說什麼。

陛下聽聞此事,又急又怒,當即派兵護送太子平安歸來。

這個差事,落在了謝臨的頭上。

謝臨出發前,我收到了一封密信。

不知來歷,不知真假。

上面隻有寥寥幾個字:【九皇子派人劫殺,太子不能活著回京。】

我來不及去想太多,隻下意識往城門方向跑。

算算時辰,他眼下快出城門了。

天色已晚,街道行人不多。

我緊趕慢趕,終於在最後一刻趕上了出行的隊伍。

謝臨在最前面已經出了城門,我喘著粗氣爬上了城牆。

我朝下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頭,但我卻能準確地從中發現謝臨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他也抬頭看了過來。

目光相接,他朝我笑了笑。

我又聽見了他的心聲。

【別擔心,我會平安歸來。】

【此番兇險我心中有數,我會顧好自己。】

【江大小姐,等我回來娶你。】

【這次絕不食言。】

14

謝臨離開的這段時間,我娘又過來問過我。

她說:「憐月啊,你有沒有心儀的郎君啊?」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一口否認,隻默默地想了想:「有的。」

我娘:「沒有就沒有,咱不著急……啊??」

她驚訝地看向我:「有了?是哪家的郎君?」

我「嘖」了一聲:「不太好說。」

畢竟他再回來京城是人是鬼我都說不準呢。

……

兩個月後,太子終於回京。

隨行的護衛隻剩不過寥寥數十人,且個個掛了彩。

我站在城牆上往下看,不由皺了眉。

我娘在一旁拉了拉我的手,一臉擔憂:「怎麼了?那謝臨沒回來?」

我嘆了口氣,指向為首那個把腦袋裹得嚴嚴實實,隻露了一雙眼睛偷偷往這邊瞧的人。

「那個就是。」

謝臨舍命護送太子回京,居功甚偉。

陛下封他鷹揚將軍,官居五品,又賜了他黃金和宅院,謝臨在京城一時間風頭無兩。

隻是有點奇怪。

他好像……在躲著我。

當我第五次在他家門前撲了個空後,我終於確定了,這人就是在躲我。

「謝臨!你出來!」

謝臨家不算太大,我站在他家院子裡喊他。

小廝丫鬟面面相覷,不敢上前。

等了一會兒,依舊無人應答。

我深吸一口氣:「你再不出來,我明天就去跟別的公子泛舟湖上!」

「不僅泛舟湖上,我還要跟他去月下賞花,高樓觀星,雨裡品茶!」

半晌後,一個身影磨磨蹭蹭從廊道那走出來了。

他側身對著我,隻道:「你找我什麼事?」

我皺眉看著他:「你知道我能聽見你的心聲。」

謝臨一驚,下意識捂住了胸口,然後才驚覺這動作有些荒謬,訕訕地放下了手。

「轉過來,讓我看看。」

謝臨有些猶豫,我確實等不及了,直接上手拉過了他的胳膊。

謝臨轉過身來,我看見他的左臉。

那裡橫著一條傷疤,從耳朵一直到下巴。

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躲著我了。

他破了相。

他覺得他配不上我了。

這傻子。

我有些生氣,指著他的臉:「就因為這個,你晾了我這麼多天?」

謝臨撇過頭:「怕嚇到你。」

我又仔細看了看他的傷,隻道:「其實仔細瞧瞧,這疤還挺帥。」

謝臨一愣,隨即眼睛都亮了:「真的?」

我點頭:「真的。」

末了我問他:「你準備什麼時候去我家見過我爹娘?」

謝臨又猶豫起來。

他又覺得我爹娘會看不上他。

我深吸一口氣:「謝臨,你莫不是升官發財了,連我都看不上了?」

謝臨驚恐地看著我:「怎麼可能??」

「那你什麼時候去?」

謝臨:「三日後?」

「嗯?」

謝臨:「明日!我明日就去!」

「這還差不多。」

15

九皇子跑了,他謀反的證據被一五一十呈到了御前。

皇帝大怒,命人速速將他捉拿歸案。

這簡單又肥美的差事,又又又落在了謝臨身上。

這人的官場之路簡直亨通得有些離譜。

這次任務幾乎沒費多大事,半個月後,謝臨帶著九皇子回京了。

皇帝問他要什麼賞賜。

謝臨隻道:「臣想請陛下賜婚。」

皇帝有些興致:「是誰家的千金?」

謝臨:「禮部尚書之女,江憐月。」

……

我與謝臨成親那日,京城的街道格外擁堵。

到處都是前來看熱鬧的百姓。

我坐在花轎上,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途中,轎子似乎停了一下。

小桃在一旁低聲道:「小姐,是二小姐。」

我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看。

江惜音身著囚衣戴著镣銬被押著往前走。

她抬頭看向我。

眼神復雜,有釋然,也有快意。

錯身相遇的時候,我聽見她說了一句話。

「姐姐,這次是你贏了。」

她輸了。

但我也沒贏。

我從沒想過要跟她比什麼。

事實上,隻要她不來惹我,我本可以與她和平相處的。

先前那送給我的密信,以及後來九皇子謀反的證據,都是江惜音送過來的。

這是我早就知道。

所以我讓謝臨進言,保下了她一條命。

隻是從今以後,她怕是要在安平寺度過餘生了。

小桃倒是同情她:「二小姐這是何苦呢?」

何苦呢?

她也許隻是單純地想讓九皇妃給她未出世的孩子陪葬吧。

15

臨安十八年。

京城大雪,無數災民湧入城內。

我去搭棚施粥,謝臨在一旁扶著我。

「娘子小心些。」

我有些無奈:「已經四個月了,坐穩了的。」

謝臨扶著我的肚子:「還是得小心,可不能馬虎。」

粥棚早就搭好了。

我走過去幫忙盛粥,我將盛好的白粥遞給那些災民。

他們小心翼翼地從我手中接過白粥,還喚我是女菩薩。

有個小少年,他穿得破破爛爛,但一雙眼睛卻極亮。

他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卑微恭敬,他直直地看著我。

甚至是有些冒犯。

謝臨在另一邊給他們遞饅頭沒有瞧見。

倒是小桃看見了。

她有些不悅:「你這人,好生無禮!」

少年收回目光,從我手裡接過白粥。

他低著頭說:「夫人長得太好看了,不像菩薩,像個仙女。」

小桃氣他油嘴滑舌,我失笑地搖了搖頭。

把白粥遞給下一個人的時候,我動作頓了頓。

方才那個少年,讓我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

那時我不過十歲。

跟著爹娘去城郊施粥。

那裡剛剛經歷了水患,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

我學著爹娘的模樣把粥遞給他們。

當時,也有一個少年過來。

他接過粥,很認真地問我:「你是仙女嗎?」

我被逗笑了:「我不是仙女,我是江憐月。」

少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江憐月就是仙女。」

他指著那邊正往這邊張望的老婦人:「我阿奶腿腳不便,我能替她多領一份嗎?」

我又盛了一碗粥遞給他:「喏。」

看著他瘦削的身子,我有些不忍心。

從懷裡掏出了我帶過來的小點心:「喏,這個也給你。」

少年看了我幾眼,拿著那些東西很快消失不見。

……

回憶戛然而止。

我有些疑惑地轉頭去看謝臨。

這些年來的疑惑在這一刻終於解開了。

我總問他,他以前究竟是在哪見過我的?

謝臨要麼扯開話題,要麼就讓我自己慢慢想。

謝臨的身影此時與我十歲時遇見的那個少年漸漸重合在了一起。

我找到了答案。

有些人的緣分,原來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的。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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