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打敗裴無瀚,輔佐時胤,還天下百姓太平盛世。

可心中無人探尋的隱秘角落,瘋狂在叫囂。

殺了他,殺了他!

我抓住自己的衣襟,深深呼了一口氣,擺脫心中嗜血的念頭,繼續處理軍務。

屋外霜露漸重,屋內寒意漸重,侍女在外叩門數次,我都恍然不覺。

軍務和輿圖事關重大,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擅自進來。

直到我的手凍得失去知覺,握不住筆,才叫人進來添碳。

不知不覺間已見晨光,我才停下手,靠著床榻半寐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忙碌,還是因為天寒,我總是失眠。

累極的時候,才能勉強眯上一會。

可一閉眼,就是城破後的殘垣斷壁,戰火焚燒的滿目瘡痍,百姓悽厲的哭聲。

還有……

鮮血淋漓的安昭。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世,我都沒有見過他臨死前的模樣。

可夢中卻能清晰地看見安昭身上的每一處傷口,有些深可見骨,有些皮肉外翻,有些腐爛生蛆。

最深的那一道,也是致命的那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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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穿腹部,皮肉掀開,腸子都露出來一截。

他的胸腔還在起伏,他還活著,卻生不如死。

這般殘忍的畫面,生生暴露在我眼前,我心如刀絞,痛到快要窒息。

冷汗淋漓翻來覆去,卻不敢醒來,怕一醒來,他就再也不會入我夢來。

我知道這如同飲鳩止渴,可我卻甘之如飴。

夢中安昭奄奄一息,在生命結束的那一刻,眼神好像透過夢境看見我的身影。

他嘴角輕抖,無聲無息地呢喃:

「阿雪……」

我拼命撥開眼前的迷霧,想要去到他身邊,可沒等我靠近,他便沒了聲息。

縱使極為不甘,縱使心中不舍,仍舊無法阻擋生命的流逝。

夢醒後,我滿面淚光,呼吸滯止。

阿昭,等等我。

等我將一切都了結,就來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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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刻意避讓時胤,即使偶爾遇上,也隻尊君臣之禮,不欲與他多說些什麼。

可日夜操勞,對於我這剛剛從鬼門關走了半遭的人來說,實乃大忌。

一日我與眾人商討軍務,話說到一半當場昏厥,把眾人嚇了個半死。

時胤整整守了我一日一夜,我才轉醒。

在他期翼的目光下,我終於開口,吐出的話卻如寒冰。

「時胤,你醒醒吧,沒有誰會一直等誰,也沒有誰永遠不會離開誰。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現在到底在後悔些什麼,你想要的不是都已經得到了,何必惺惺作態,平白讓我看笑話。」

時胤聽到我開口與他說話,有些高興。

可聽到我說的話,又瞬間有些難過了起來,眼圈發紅,喃喃自語:

「如果上一世,我早些知道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麼,我們是不是都不會落到那般悽慘的結局?」

我心頭一緊:「都?」

上一世明明隻有我悲慘死去,他如願以償坐上帝王寶座,有何悽慘?

時胤似乎看破我心中疑惑,嘴唇緊抿,有些不願提起。

「你死後沒多久,我登基為帝,不到一年,我便死在京城中。」

竟是這樣,可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據我所知時胤並沒有什麼暗疾,怎麼會年紀輕輕突然暴斃。

我不解地看向他,卻瞧見他滿眼都是我,不禁心底膩歪,當即撇過頭去。

心想,總不會是因為我就對了。

「你是什麼時候記起上一世的事情,明月山莊?平城?還是京城?或者是更早些的時候?」

時胤見我對此有些興趣,有些高興。

「此事說來話長,待過些時日,拿下裴無瀚,我就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

見我半天不應,他嘆了一口氣,低聲呢喃,語氣輕得讓人差點聽不到。

「阿雪,你是這世間唯一真心待過我的人,那日放你平安離開京城,我本已經打算放過你了。

「可你偏要去尋安昭,偏要摻合進來。如今事已至此,我不可能放你走了,你就安心待在我身邊吧。」

接下來幾日,我臥病在床,時胤將我手中的軍務接了過去。

裴無瀚時不時就派兵騷擾,大戰未起,小戰不斷。

時胤親自上陣與他打了幾個來回,連吃幾個敗仗,臉色都黑了不少。

他雖文武雙全,可對上裴無瀚這種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長大的人,還是欠缺太多。

上一世戰場上,正面與裴無瀚對抗,出生入死的人,大多是安寧。

而此時的安寧十分叛逆,誰的話也不聽,一心要殺上戰場。

她的英勇,在別人眼裡便成了莽撞。

安寧又不肯來見我,沒有我和時胤的允許,誰也不敢讓她出城迎戰。

今世,時胤雖也打過不少勝仗,可裴無瀚不是寧王那等廢物,禹州城中又無大將可用,在戰場上幾乎是被裴無瀚完虐。

入夜後,時胤照常來看我,接連幾個敗仗,吃得他日漸焦躁。

在我面前卻極力裝作無事發生,擠出笑容,細心照料我。

看我喝完藥後,便坐在離床榻不遠的書桌前處理軍情公文。

我原本不知道外面的具體情況如何,但我一向擅長察言觀色。

軍情堆積如山的案頭,以及他不眠不休的模樣,讓我漸漸看出端倪來。

「你和裴無瀚交手了?」

時胤抬頭,兩個眼圈發烏,聽到我問的話,臉色鐵青。

我見他這個模樣,又補了一刀。

「還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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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肯主動與時胤搭話,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如今帝王之位除了他,別無他選。

他是君,我是臣。

此刻兩軍交戰,君臣不和,不利軍心。

零零碎碎的仗,拉鋸了數些日子。

裴無瀚終於耐不住性子,糾集大軍,準備大舉攻城。

祁軍在晉城盤踞數月,竟組裝出數百隻軍艦,在水軍突襲不成後,軍艦直逼禹州護城河道。

護城河道乃是由沂水引入,方便大型船舶進入禹州城而挖掘的。

禹州與江陵地勢不同,水上作戰,我還是在兵書上見過。

親自上陣指揮,還是頭一次。

大戰在即,安寧終於肯來見我。

銀槍銀甲,一進屋內,不看任何人,直言要領兵迎戰。

「此戰不同尋常,即使你前些日子與裴無瀚交過手,可水上作戰與陸地作戰,差別太大,萬不可逞強。」

時胤不動聲色地將我擋在身後,斷然拒絕了安寧。

她看著時胤的動作,表情愈加嘲弄,要笑不笑地衝我發難:

「方綺雪,有時候我真的想幹脆殺了你。」

時胤臉色瞬間變了,整個人直接隔在我二人之間,擋住安寧的殺意。

聽到她想要殺我,我愈加確定,是她回來了。

是上一世的安寧回來了。

我壓下心頭的情緒,一手撥開身前的時胤。

「那你為何沒有動手?」

安寧轉眸,似乎想到些什麼,眼神也柔和了一些,看向我的目光沒有那麼銳利。

屋門方才被她一腳踹開,還沒來得及關上。

天空不知何時陰了下來,飄起細雨,安寧站得離門極近,寒風吹起她的衣擺,雨霧沾湿她的鬢發。

我忽然福至心靈,想起前些夜裡做的夢。

夢中,屋外也是突然下起雨,我起身站到屋檐下,朝著院中愣神。

雪白的大麾自身後落在我肩上,我心底一跳,趕緊閉上眼不敢回頭。

我害怕一睜眼,便如往日一般,黃粱一夢醒來,還是我孤身一人。

直到熟悉的氣息將我擁入懷中,堅硬的胸膛貼著我單薄的背脊,溫暖我冰涼的身體。

低沉又輕緩的聲音,在我耳邊如天籟般響起:

「阿雪,我回來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

頃刻,我淚如雨下,死死抓住環抱著我的雙臂,空蕩多時的心落回實處。

阿昭,隻要你來,何時都不晚。

風雨驟停,晴光乍現。

往後餘生,定不負相思苦。

可我還沒來及多高興片刻,美夢轉瞬既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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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又一幕畫面,飛快在我眼前切換。

前後兩世如白駒過隙,是非榮辱功過一閃而過。

安昭的身影飄離而去,離我越來越遠,最後站在遠處朝我伸出雙手。

我跌跌撞撞拼命向他跑去,在即將觸碰到他的那一刻,安昭整個人如流沙般瞬間散落在我眼前。

我悲痛欲絕,沉溺夢中不肯醒來,滿頭大汗地抓著被褥死死不放,嘴裡喃喃自語:

「什麼代價我都肯付,請把他還給我……」

屋外電閃雷鳴,驟然將我驚醒,屋門大開,寒風灌入,留下一屋寒涼。

……

那夜安寧應該來過我屋中,原本她可能是想來殺我,可不知是出於為何,最後還是沒能下手。

此刻所有人都因為大戰在即,心中捏了一把汗。

我卻無比冷靜,與安寧闲談與大戰無關的事情。

好似她口中要的不是我的性命。

「我曾以為你沒有心,看不到我阿兄的好,現在看來也全非如此。」

她年紀不大,脾氣卻越來越大,說話也是專挑難聽的講。

可我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她。

「我看到你為我阿兄難過,心頭高興,所以想讓你多活些日子,多難過幾日。」

時胤聽她這番高見,已經是額角隱隱鼓起,忍耐似乎也快到盡頭。

可這才哪到哪,安寧氣人的本事,絕不止這一星半點。

她表情愈加不耐,掂了掂手裡的長槍,眉頭一挑,眼神銳利地向我殺來。

「我再說一次,我要領兵迎戰!你準還是不準?」

我抬首與她對視:「你當真要去?」

「當然!」

「好,那你便去!」

別說此時無將可用,即使有,安寧自請出戰,我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她為武將世家出身,既享父兄榮光,也當擔起無人可應之戰。

否則,何以服眾。

既要當表率,便要有表率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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