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為救我而死的那位年輕士兵,戶籍就在這府縣下屬的小村落裡。

我爹告訴我,這位士兵父母早亡,僅有一個弟弟相依為命。

我此去,就是要找到這位弟弟,帶回寧府好好養著。

以命相救之恩,我總要想辦法報之一二。

看到應不凡的時候,我有些出乎意料。

十五歲小少年,長在鄉野地頭,性格應該很活潑外放。

但他卻很沉靜。

我帶著人出現在他家門口時,他正坐在門口樹下看書。

我們一行人走近,他抬頭望了一眼,手裡的書就掉在了地上。

「我兄長,出事了?」

雖是問句,但他語氣篤定。

我走上前,俯身幫他把書撿起來,雙手遞還給他。

「我是鎮北將軍獨女,反賊暴動那日,你哥哥替我擋劍身亡,我很……」

應不凡止住我的話頭,問我:「我哥屍首何在?」

「封在冰棺中,約莫明後日會到,我這一趟,也是為著來送恩人落葉歸根。」

聞言,應不凡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站在樹影之中,神情哀傷眼眶泛紅,卻還身姿筆挺地站著。

成熟得不像個十五歲的少年。

我注意到他執書的手在微微顫抖,心內愧疚又難受。

忍不住上前扶穩他的手:「讓你失去唯一的親人,我萬分歉疚。待你哥哥下葬,我帶你回寧府,以後我來做你的親人。」

6

應不凡沒有拒絕跟我回寧府。

卻拒絕了我爹提出收他為義子的要求。

他如今已經考過鄉試,隻向我爹提出一個請求,送他進官學讀書。

我爹這麼要面子的人,厚著臉皮找關系走門路,硬把應不凡送進了國子監。

他私底下跟我誇贊,說此子心中有文章有溝壑,日後定成大才。

說起來我也驚訝。

應不凡在那貧瘠偏僻的小村莊裡長大,接受的教育不可能不受限。

但他卻能在小小年紀就考過鄉試,確實算得上是有大才。

明天是應不凡進學後的第一次放常假。

我守著天色擦黑,就叫人趕著車和我去接他下學。

一路高高興興,接到應不凡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他好像又長高了一點。

這個年紀的男子,跟雨後春筍一樣,眨眼就能長高一截。

我圍著應不凡問他在裡面吃住怎麼樣,和同學相處得好不好。

他話總是很少,回答問題也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我也不覺得他冷淡,掏出懷裡兜了一路的燒餅遞給他。

「這是城東的大牛燒餅,可好吃了。不過我娘不許我們亂吃外面的攤食,你在這兒吃完我們再回家。」

守著應不凡吃燒餅的時間,意外遇上了薛砚。

這是自上次新帝登基大典過後,我們第一次見面。

「琅琅,你怎麼在這裡?」

我反問道:「你又如何會在這裡?」

忠遠侯家裡,也就他一個獨子。

他並沒有什麼適齡上學的弟弟妹妹。

正說著話,裡面跑出來一人,對著薛砚叫表哥。

我扭頭看去,哦,這還是個老熟人。

謝柔的弟弟,謝楓。

前世我和薛砚成婚,他覺得我搶了本該屬於他姐姐的男人,借著酒勁上門鬧過兩回。

注意到我臉色不好,薛砚對謝楓說:「小楓你在這陪同窗聊會兒天。」

說完又轉頭問我:「能否借一步說話?」

我怕他在下人和應不凡面前說有關前世的事,點點頭準備跟他往旁邊走。

走到一半走不動。

我轉頭,看應不凡攥著我的衣袖不放。

我朝他笑笑:「說幾句話就回來,不會讓你們等太久。」

我和薛砚走到不遠處拐角就停下,問他:「說吧,什麼事?」

他張嘴卻不說事,反而問我:「那小子是誰?你怎麼親自接他放學?」

我皺眉不悅地看他一眼:「跟你有關系嗎?」

薛砚被我哽住,又換個問題問:「你是為了和我賭氣,所以故意找別人嗎?」

「你說什麼胡話,那就是個小孩兒,我怎麼會對他有什麼想法。」

這人腦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

我前世死時已經年滿二十八。

算起來,我如今心理年齡跟應不凡差了整整十三歲。

薛砚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

「那小子看你的眼神,目光灼灼蘊著火,可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眼神,分明就像你當年……」

我疑惑反問:「像我當年什麼?你話說一半噎著了?」

薛砚還沒說話,應不凡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吃完了,回家。」

我轉頭就走,連一聲道別話都不想跟薛砚多說。

他那表弟可還在等著他一起回家呢。

7

天氣漸暖,開春後我爹又要領軍北上駐守邊疆。

他問我是要跟著他和娘一起走,還是想留在京城。

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北上。

漠北之地雖苦寒,但天地廣闊自由,我從小就無拘無束著長大。

上一世我是因為心悅薛砚才一人留在京城,想著創造一些和他接觸的機會。

現在我已經決定放棄他,自然要走得遠遠的,還能避免之後又被當今聖上點名賜婚。

應不凡如今已經熟悉京城生活,我問他需不需要我留下作陪,他也說不用。

一去三年。

應不凡高中狀元的消息傳來時,我正纏著我爹教我刀法。

我自小熟讀兵書,上一世隨軍也曾為薛砚出謀獻策。

唯一差勁的就是武力值,連軍醫爺爺養的看藥狗都打不過。

「我和你娘從小嬌養著你長大,刀柄如此粗糙沉重,你這白嫩細短小爪子如何握得住。」

我爹再次拒絕我。

我哼了一聲準備對他撒潑耍賴,他卻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說:

「不凡這小子果然是可造之才,參加今春科考一舉狀元及第。準備準備,我們兩天後出發回京為他慶賀。」

「啊?」

我一驚之後,心裡泛起與有榮焉的欣喜。

老天爺,十八歲就高中狀元之人,古往今來都是寥寥。

我嘖嘖嘆氣:「可惜你沒能把他收為義子,不然咱老祖宗都得跟著沾光。」

說完我就急吼吼去翻找自己的藏寶庫。

邊關集市上經常會有些好玩好看的稀罕玩意兒,我搜羅了許多。

得找一個看起來最珍稀的物什,當作應不凡的賀禮。

回京途中,經過應不凡故鄉時,我帶著貼身侍衛跟我爹的大部隊告別。

隨身攜帶應不凡中榜的書信,往他兄長埋身之處去。

恩人去世三年有餘,泉下得知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高中狀元,應該能徹底安心了吧。

重生後過了幾年安穩日子,我防備心不如從前。

從恩人墳前離開時,一眾蒙面黑衣人突然出現,把我和身邊帶著的侍衛團團圍住。

兩個侍衛反應很快,立刻抽刀準備反擊。

我呵止住他們的動作:「別動!」

敵眾我寡,現在反抗等於主動送命。

領頭人見我們三人放棄反抗,哼笑一聲說:

「寧小姐是聰明人,知道反抗不了,那就乖乖跟我們走一趟吧。」

8

我被綁住手腳,單獨關押在一輛密不透光的馬車上,不知道車夫在往哪個方向疾馳。

我嘗試跟驅車的人搭話,想問問綁我的目的何在。

但是一路沒有人回應。

問得多了,外面傳來不善的威脅聲:「寧小姐再話多,我就割了你舌頭。」

我抿嘴沉默下來。

客棧裡其他侍衛天黑等不到我回去,肯定會發現端倪。

我爹的大部隊應該沒有走得太遠,我消失的消息傳過去,他肯定會折返回來找我。

這群人不像亡命徒,估計是想綁我做餌,以此威脅我爹。

不知道他們想要逼迫我爹為他們做何事。

等到我被蒙著眼睛推進一處逼仄的小屋,眼睛上蒙著的黑布被揭開,我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我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謝柔。

她跟我一樣手腳俱被綁住,我們倆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震驚的神情。

謝柔出口詢問:「你怎會在此地?」

給我解開蒙眼布的黑衣人有些嘲諷地嗤了一聲:「裝什麼?你能不知道她為何在此?」

一句話說完,轉頭掏出兩個布團把我和謝柔的嘴塞住。

我忍不住在心裡翻個白眼。

本來這人沒想起來給我們給我們捂嘴的。

這謝柔,等人出去了再出聲不行?

之前怎麼沒發現,她是這麼愚鈍的一個人。

我靠在牆角,低頭思索,之前以為這群人綁了我是為威脅我爹。

現在看到謝柔也被綁,讓我思緒有些混亂了。

我和她唯一的聯系是薛砚。

可這一世我和薛砚一點關系也無,這群人為何將我一起綁來。

還有黑衣人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謝柔知道我因何被綁?

不會是薛砚這狗男人,趁我不在京中,胡說八道了一些關於我們從前的事吧?

我朝著謝柔的方向蠕動了幾分,用腳去碰她的腳。

待她看向我,我努力發出聲音想問她被綁來幾時了,卻隻能發出含糊的唔唔聲。

謝柔回應我:「唔唔唔唔。」

得,誰也聽不懂誰。

交流失敗後,我們同時安靜下來。

等等吧,最遲到明天天亮。

我爹得到消息後,一定會滿世界搜尋我的蹤跡。

9

等到天亮又天黑。

沒等到我爹,反倒等來了薛砚。

黑衣人把我和謝柔一起押出去,我才發現我們所處的位置在山頭。

我們一直被推搡到山崖處才停下。

周邊埋伏著弓箭手,兩隊黑衣人舉著火把嚴陣以待。

我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直到薛砚帶著一隊人馬疾馳而上,一直沉默的領頭人才出聲:

「薛將軍,宋某人在此恭候多時了。」

說著話,他把一直蒙在臉上的罩布掀開,問薛砚:「不知薛將軍還記不記得在下。」

這賊人的臉倒是意外的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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