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池焰：「……」

12

客廳裡。

池焰捏著眉心一言不發，而我在絕望地胡編亂造：

「我太窮了。

「從大學開始，我購物用拼Ŧŭ₋多多，吃飯用拼好飯。

「我還作息顛倒，經常忘記吃飯，所以……」

池母面露不忍：「你爸媽知道這件事嗎？」

我猶豫地偷瞄一眼池焰。

見他表情麻木，我才嗫嚅著說：「沒有，因為我不想他們為了我傷心。」

池母眼眶微紅，語氣哽咽：

「你這孩子，難道準備瞞到死嗎？！

「你這樣不告而別，你爸媽……他們該有多傷心啊。」

我手足無措將抽紙遞給池母，慌亂地解釋：

「阿姨，我媽剛失業，我爸也剛做完手術。

「我就算告訴他們也沒用的，隻能讓他們擔心得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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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母流著淚打斷我：

「我也是做媽媽的人。

「如果我的孩子病了，我卻什麼都不知道，我會恨自己一輩子！」

她強勢地讓我解鎖了自己的手機，然後翻出了我置頂的家族群。

池母直接發了一條語音：

【你們的女兒生病了，你們該來 A 市看看她。】

發完語音，池母將手機還給我。

這個體面慈祥的中年婦人牽著池焰的手，哭得幾乎不能自已：

「還有你這孩子，當年和你爸賭氣，一聲不吭就出了國。

「你消失了這麼很久，在外頭該吃了多少苦啊……

「你知不知道，媽媽也很想你啊……」

……

分別時，池父池母將我們送到了電梯。

池母一直不斷叮囑著我和池焰——要注意身體、要早起早睡、要注意安全……

池父一直猶豫著要說什麼，但最終也沒有開口。

他拎出了一箱牛奶，想讓池焰帶回去喝了補鈣。

然而他一看保質期——卻發現牛奶已經過期很多年了。

池焰抿著唇角，沒有說話。

也許，不是牛奶過期了，隻是原本該回家的人，回來得太晚。

電梯門關閉前，池焰注視著自己身形已然有些佝偻的父母，突然開口：

「再見，老爸老媽。」

……

我推著輪椅，在小區裡七拐八拐。

面對池焰的疑惑，我回答：

「其實，我還給你準備了另一個生日驚喜。」

池焰捂著額頭：「……還沒完？」

我推著他慢慢走著，最後在小區後花園一個無人的角落停下。

接著，我打開背包，在池焰充滿疑惑的目光中，掏出了一沓紙錢。

13

聽完我的計劃，池焰一臉不敢置信：

「你要在我的生日，給我燒紙？」

我撓了撓頭：「這不是怕你下去了缺錢，所以想提前給你匯點款嘛。」

畢竟，池焰這麼固執地隱瞞病情，等死了還真不一定有人給他燒錢。

而且，這還能順便實現遺願拼單第二項——【大手大腳地揮霍一次。】

池焰看著我手裡面額「一億」的天地銀行紙幣，被氣笑了：

「李盼盼，你還真是沒良心。

「我帶你賺了 20 萬，你就這麼為我……一擲千金？」

我沒理他的揶揄，而是找了一個石碓，開始默默燒紙。

火焰燃起。

此時，風好像有了形狀，卷著火星在原地盤旋。

這新奇的一幕吸引了池焰的注意。

他出神地看著眼前的赤色火焰，而我氣沉丹田，大喊一聲：

「池焰！」

池焰被嚇了一跳：「……叫我做什麼？」

我小聲解釋：

「在我們家鄉，燒紙時要喊那個人的名字。

「這樣一來，那個人才能收到這些錢。

「否則，紙錢容易被其他孤魂野鬼搶走。」

池焰挑眉，指向自己：「……你是不是忘了我還沒死？」

我沒理他，繼續一邊向火堆扔紙錢，一邊呼喚著他的名字。

我沒告訴池焰的是，我的家鄉還有一個傳說——第一次在哪裡燒紙，逝者的魂魄也會回那裡、回到愛他的人身邊。

隨著我的音量增高，紅色的火焰不斷躍動，猶如在跳一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舞蹈。

最後一張紙錢扔進火堆，我最後喊了一聲：「池焰！」

而這一次，坐在我身邊的人輕笑著回應：

「嗯。收到了。」

我和池焰守在火堆前，聽著劈啪作響的燃燒聲，誰都沒有說話。

最終，池焰率先打破沉默：

「李盼盼，這次謝……」

他話還沒說完，我們身後突然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哎呀！這裡不能燒紙的呀！

「你們這些年輕人！要講文明樹新風，建立文明城市的啊！」

我一轉頭，就見一個胖保安正氣喘籲籲地向我們跑來。

我見勢不妙，拔腿就跑。

而被我扔在原地的池焰坐著輪椅，目瞪口呆。

我都跑出一裡地了，才聽到他氣急敗壞的大喊：

「李盼盼，你給我停下！！」

14

即使池焰把輪椅抡出了火星子，我們還是雙雙落網了。

在接受了長達一個小時的文明教育、並將作案現場收拾幹淨後，我和池焰終於被放出了保衛室。

車上。

池焰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剛才，如果不是跑著跑著摔了一跤，你是不是就準備自己溜了？」

我握著方向盤，尷尬得顧左右而言它：

「怎麼可能！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丟下你的。

「我本來就打算回去找你的！」

池焰根本不信，生了一路的悶氣。

車停在別墅門口時，我看著依然冷著臉的池焰，無奈地說：

「要不，你打我一頓出出氣？我絕對不還手。」

聞言，池焰挑眉看我。

他眉眼深邃，盯著人看時，會讓人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我被盯得受不了，正準備打退堂鼓。

下一刻，池焰卻突然伸出手，用力戳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吃痛地捂住頭，就聽到他小聲說：

「哼。討人厭。」

……

池焰生日第二天，他收到了吳湛的禮物。

對此，池焰聳了聳肩：

「他之前不怎麼送我禮物。

「但他說上次那副《太Ťų⁹陽，大樹，很多雞》賣出了不錯的價格，

「所以他特地準備了禮物，來謝謝我。」

我：「……」

藝術圈，真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地方。

因為池焰謹慎地報了個假地址，我不得不親自把那個大箱子運回了別墅。

拆開箱子，我看到了一款最新的輪椅。

池焰饒有興趣地坐上去。

下一秒，他就像導彈一樣被發射了出去。

我在原地手搭涼棚，震驚地眺望已經飛出一裡地的池焰。

後來，池焰在箱子裡找到了吳湛的手寫信，才直到這款輪椅是用賽車引擎改裝的。

信中，吳湛溫馨地寫道：「最大馬力的的輪椅，配得上最好的大畫家。」

池焰：「……」

15

律師團隊來別墅的次數不斷增多。

池焰用了很長時間，來安排自己的「身後的事業」。

他寫了很多條文案，並為每份文案配了一張圖。

所有圖都來自他的畫稿——有成品、半成品、甚至草稿。

池焰將這些文字圖片儲存在賬戶草稿箱，並且仔細設置了定時發送。

……

在無比平常的一天，池焰籤署完了所有的遺囑文件。

我推著他去花園曬太陽。

他看著心情低落的我，突然拿出一張熟悉的清單。

看著他手中那張被透明膠帶黏合起來的「遺願拼單」，我好久都反應不過：

「這不是被你撕碎了嗎？

「我當時，好像把它扔進別墅的……」

池焰抬手打斷我：「好了，打住，你非得把我去翻垃圾桶的事說出來嗎？」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拼單，就聽池焰說：

「也許一開始，我隻是因為愧疚和無聊，才開始了這個……有些荒謬的遺願拼單。」

「但現在，我覺得這很有趣。

「我想繼續下去。」

他嘴角帶笑，琥珀色的眸子明亮又赤誠。

「李盼盼，你要繼續嗎？」

池焰指著遺願拼單第四條——看到世界上最壯麗的景色。

他眼中帶著遺憾：「南極紅色冰川上的日出，是這個世界上最壯麗的景色。」

即使是在難以抵達的南極洲，極地雪藻蔓延成的紅色冰川，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景。

我立刻掏出手機進行搜索。

看完南極的旅行費用之後，我又默默將放下手機：「……有平替嗎？」

實際上，即使我的經濟狀況允許我們去南極，池焰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這樣的長途跋涉了。

這棟別墅依山傍水。

從這個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別墅後方的一座山。

池焰用手支著頭，表情有些恍若隔世：

「當初，我之所以買這棟別墅，是因為這座山。

「那時我想，等闲下來，我一定要爬上這座山，去看看日出。

「可惜後來，我再沒闲下來。

「再後來……」

他沉默下來。

但我知道——再後來，他得了絕症、決然封筆……

這位天才畫家見過無數繁華與奇景，最後卻滿身蕭索地將自己關進這棟遠離人群的別墅，靜靜等待屬於自己的終結。

所謂遺願，也隻是完成遺憾罷了。

我當即拍板：

「你做好準備，我們下周就出發。」

16

當我將物資塞進越野車的後備箱時，我的手機震動起來。

自從池母發了那條語言。

雖然我已經解釋過了，但我爸媽仍時不時就要向我確認一下：

【盼盼最近還好嗎？

【有沒有按時吃飯？】

【爸爸的手術很成功，你不用擔心，照顧好自己。】

如今，我媽又艾特了我：【盼盼，你最近還在 A 市不？】

我立刻回復：【在呢。我今天要出差啦。】

回復完，我將手機塞回口袋，一抬頭就看到管家正推著池焰向越野車走來。

管家憂心忡忡：「池先生，你們真的要在山上露營過夜嗎？」

池焰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已經開始信誓旦旦地保證：「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他的。」

池焰挑眉看我一眼：「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別一遇到事兒丟下我就跑。」

我尷尬一笑，趕緊將池焰扶上越野車副座。

……

山並不算高，但盤山車道隻並沒有修到山頂。

車道走到了頭。

我隻得停車，搬下露營用的物資放到改裝輪椅後，然後推著輪椅從小路繼續往山上走。

這輪椅馬力十足，甚至還有履帶，爬起山來並不困難。

夕陽西下時，我和池焰終於到了山頂。

趁著夕陽餘暉，我搭好兩頂帳篷，開始準備晚餐。

雖然晚餐是池焰最愛的魚肉，但大概是因為舟車勞頓，他還是有些神色恹恹。

吃完飯，池焰就面色蒼白地躺進了帳篷。

夜色來臨。

山頂的風很大。

山風呼嘯，我睡得並不安穩。

輾轉反側間，我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警覺地坐起來，然後拉開帳篷拉鏈，小聲問：

「……池焰？你睡著了嗎？」

對面的帳篷傳來池焰的聲音：「沒有。」

我松了一口氣，趕緊偷偷鑽進池焰的帳篷。

擁擠的帳篷中。

我小聲問：「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池焰點了點頭。

他同樣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說：

「你還記不記得，有傳聞說——這座山上有熊。」

17

我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真有啊？

「我還以為是那個騎手大哥亂說的！」

作為山裡長大的孩子，我從小聽了無數野熊吃人的恐怖故事。

熊這種動物，喜歡活吃獵物，相當邪性——堪稱是我的童年噩夢。

如惡鬼哭嚎般的山風中，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心如擂鼓，趕緊拿出手機想要求救，卻發現一格信號都沒有。

我暗罵一聲，開始四處亂摸，試圖找到防身的武器。

見我這麼緊張，池焰似乎也有些焦急：

「一般來說，遇到熊要怎麼辦？」

我手腳冰涼，渾身顫抖，仍強壓著自己急促的呼吸，盡量冷靜地說：

「首先，應該讓自己顯得很大很兇。

「我們隻要不出帳篷，熊就會以為我們和帳篷是一體。

「幸運的話，熊看到敵人這麼大，它就會逃跑了。」

池焰又問：「那如果熊沒有逃跑呢？」

我深呼吸了幾次，聲音顫抖：「那我們就隻能拼命了。

「隻求在死前，給熊制造盡可能多的痛苦。」

池焰挑眉：「你要如何給熊制造盡可能多的痛苦？」

帳篷外的窸窣聲幾乎要逼瘋我，偏偏這時池焰還在問東問西。

我有些崩潰地胡言亂語：

「我要大聲辱罵熊的這一生——

「小時候成績差，考試考不過別的小熊。

「長大了抓不到魚、找不到工作、還沒有男朋友，活著沒有一點意義！」

在這種生死關頭，池焰居然笑了。

黑暗中，他笑眼彎彎，一雙桃花眼亮得像兩顆星子。

他說：「沒關系的，你可以丟下我自己逃。

「有我在，熊不會追你的。」

雖然我緊張得簡直要哭出來，卻仍然堅定地抓住了池焰冰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