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漾回來時,我正在砸婚紗照。

琉璃相框、水晶擺臺,都被我揮落的斧子砸成一塊一塊。

可我仍不解恨,又將訂裝成冊的婚紗照片點燃,讓它們變成灰燼。

就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夠消解掉我心裡一直以來鬱結積攢的怨氣。

黑色的濃煙滾著刺鼻的化學味道。

周漾就靜靜地站在一旁,隔著煙霧和橘色的火光,冷眼旁觀。

這些年來,他一向就是這樣。

不理會我的感受、我的崩潰、我的痛苦、我的委屈。

直到那些東西徹底成為灰燼,他才堪堪抬頭看向我:

「解氣了嗎?

「解氣了就進屋吧,入冬了,外面冷。」

他語氣不冷不熱,就好像我這樣發瘋的行為,無法觸及他內心一絲一毫一樣。

我抬頭望著他,終於說出了那句憋了很久的話:

「周漾,我們離婚吧。」

1

他離開的腳步一頓,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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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摸出煙,點燃,又吐了一口:

「行吧。」

拋下這句後,他轉身進了別墅。

2

行吧。

行吧。

短短兩個字,又一次擊潰了我。

我站在原地,心就像是經歷過一場漫長的、無止境的戰火硝煙。

支離破碎,然後毀滅。

當初他和我說「我真的對你動心了,跟我結婚吧,好嗎」這句話時,我以為我會很幸福的。

我以為我多年的守望和暗戀,終於撥雲見日。

他終於感受到了我的真心,被我打動,選擇跟我在一起。

可是我從沒想到和他步入婚姻,才是一切美夢破碎的開始。

周漾他親手,摧毀了我關於愛的所有期待和希冀。

3

收拾好一切準備離開的時候,綿綿突然蹦了出來。

它是周漾送給我的一隻寵物兔。

在我每一次傷心難過時,它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是慰藉我的家人。

它一向很安靜,很溫順,乖乖待在籠子裡,不哭不鬧。

像極了曾經的我。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離開,它趴在我的腳上,小小地、毛茸茸地滾作一團,嘴唇還在不停地啮磨著我的腳趾。

這個家,似乎也隻有它,會對我留戀和不舍了。

我還是抱起了它。

周漾剛好從浴室出來,他擦著湿發,水珠順著他的胸肌流到腹肌滾落。

面前的人,依舊是那副清冷如天上月的樣子。

當初就是他這樣一副旁人不可摘的高嶺之花模樣,勾得我一眼萬年。

從此滿眼世界裡,唯有他,是心中事。

「我要把綿綿帶走,你有意見嗎?」

他沒說什麼,瞥了一眼我手邊的行李箱,又坐到沙發上,點了一支煙:

「隨你。」

走到門口,他又問我:

「若瑜的生日宴,你還去嗎?」

若瑜的生日,同樣也是我的生日。

可是他永遠不記得,包括我的母親也是一樣。

他們的世界裡,都有他們專心想要愛護的人。

而我隻是他們眼裡,不值得被正眼看待的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客。

「我不去不是正好嗎?畢竟你和若瑜,你們才是媒體寫的那對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璧人。

「而我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隻會無能發怒和嫉妒的毒婦,是那個影響你們『美滿結局』的礙眼存在!」

他還是沒說什麼,繼續吐著煙圈。

隻在瞥到茶幾上的離婚協議書時,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

直到我走出大門,他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4

我搬到了雲城事先買好的小宅院裡。

剛整頓好一切,就接到了航空公司打來的電話。

他們說,綿綿在運輸過程中,因為受了驚,死掉了。

「抱歉,辛女士,關於寵物後續的處理,我們會為您承擔一切損失。」

電話那邊,是客服人員一貫標準化的誠懇和歉意。

我眼神空洞了半刻,還是開了口:

「那麻煩你們幫它找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它喜歡曬太陽。」

或許是沒想到我的反應是如此的冷靜,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後才答復:

「好的,辛女士。」

掛掉電話,我麻木地在行李箱、各種快遞箱還有收納包裡,試圖去找緩解疼痛的東西。

剛剛搬行李箱進門時,腰不小心扭了一下。

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副膏藥,對著試衣鏡準備貼上時,屋裡忽然發出「砰」的一聲,停了電。

一片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

我下意識想要抓著什麼扶住,卻又不小心打碎什麼東西。

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中無限放大。

腦海裡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在這刻潰不成堤。

我大聲地哭了出來。

打爛的東西,就如同我爛透了的人生。

母親不愛我,閨蜜不愛我,丈夫也不愛我。

就連唯一對我忠誠的綿綿,也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我。

我想不通,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這樣對我。

他們讓我顧全大局,顧及周氏前途,顧及周漾的處境,顧及一切體面。

卻從沒有人關心我會怎麼樣。

是痛苦、難過、傷心,還是委屈。

從當初若瑜回國開始,一切都亂了,全都亂了。

5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在床上睡著的。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

門打開,是一位頭發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

他拎著一盒鮮花餅給我:「昨晚聽到這裡住了人,我就代表我們院裡的老人來看望你這個新鄰居。

「昨晚停電了,沒嚇著你吧?」

或許是見我一臉的茫然和不明所以,老人緊接著做了自我介紹:

「我叫林慶正,是隔壁敬老院的院長。

「你有什麼需要的,可以盡管找我們。」

老人溫和親切,不知道為何,我在聽到那句「盡管找我們」時,鼻子有些發酸。

在我的記憶深處,似乎從來就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我調整好情緒,笑著接過老人家的好意。

整頓好自己後,我也準備了一份禮物去到了隔壁。

敬老院是個不大不小的四方院,林院長見我來,十分歡迎。

「快坐下,我給你去倒杯水。」

我衝他點點頭,又將目光掃到他們院子裡的一臺新鋼琴上。

「這個啊,是慈善機構捐過來的,說是要讓我們陶冶音樂情操。

「可惜啊,我們這裡沒人會彈鋼琴……」

從茶水間出來,將水遞給我後,院長見我有些好奇,便向我解釋。

「我來試試。」

我坐下,隨即彈起了《夢中的婚禮》。

音樂聲很快吸引了其他屋裡的老人。

他們紛紛走到院子裡,在我身邊圍觀。

一曲作罷,老人們紛紛鼓掌。

林院長隨即向我發出邀請,想讓我教大家彈鋼琴。

我想了想,答應了。

剛起身,忽然從面前的屋子裡衝了出來一名中年婦女。

她一上來就緊緊握住我的手:「你是小顏,你是小顏是不是!」

我有些錯愕,林院長立刻向我解釋:

「她是詹阿姨,年輕的時候帶兒子女兒來這附近旅遊,結果女兒意外落水,死了。

「詹阿姨很自責,之後就得了精神病,堅持認為女兒不是死了,而是失蹤了,隻要一直留在這裡就可以等女兒回來。

「據說她女兒彈得一手好鋼琴,她家人接過她好幾次,她都是不肯回去,唉……」

我聽後十分惋惜。

詹阿姨看著我,她的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熾熱的、失而復得般的喜悅。

我一時有些動容,實在不忍說出那句「您認錯人了」。

於是,我握住她的手,說:

「是,是我,媽,我回來了。」

6

晚上回到住處,我收到若瑜的消息:

【聽說你和周漾離婚了?是因為我嗎?】

【你不要衝動,他即使喜歡我也是曾經的事了,我們現在就是純粹的合作關系。】

她又發來一張照片。

【你看,我正幫你勸他,放心,他很快就會回去找你道歉,求你原諒。】

我看著那張照片,那裡面,是我之前發在朋友圈說想和周漾一起去的餐廳。

後來因為周漾各種沒有時間,我們始終沒能去成。

可現在,周漾卻能陪著她坐在那個餐廳最好的、最難預約到的位置。

她在照片裡,還無意間露出了那條周漾送她的粉鑽手鏈。

那條粉鑽手鏈,原本是周漾要送給我當生日禮物的。

在生日前一天,若瑜拍了一場生死離別的戲,怎樣都出不了戲,周漾卻為了哄她,把那條粉鑽手鏈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她。

而那次周漾為了哄她,直接把我的生日都忘了。

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想起來過我的生日。

我刷著這幾條消息,沒有回復。

沒過多久,周漾也給我發了一條消息:

【這家的烤魚不錯,我想下次帶你來試試。】

【你那條等了好久的項鏈,我已經找人買到了,快遞今天就會到家。】

這是周漾求和的信號。

每次吵架,他都是這樣。

給我買禮物,帶我去吃個好吃的餐廳,再在晚上對我採取一些「猛烈的攻勢」,以表示求和。

而我都會因為承受不住他「磨人的意志」,隻好順勢而下,最終不了了之。

他或許以為我這次還會像以前一樣,原諒他。

可是,再也不會了。

還真是挺諷刺的。

這兩個人,一個在挑釁我,一個在向我求和。

這些年數不清有多少次,我像這樣周旋在他們之間。

那種在「他在乎我」和「不在乎我」之間反復橫跳的內耗情緒,我真的受夠了。

想都沒想,我直接把他們兩個人的聯系方式全都拉黑。

7

敬老院的生活很美滿,陪伴老人,與他們單純地、純粹地相處,讓我覺得很充實。

周末,我拿著自己寫好的曲譜去找詹阿姨時,院子裡忽然站了一個陌生男人。

男人眉宇間和詹阿姨有幾分相似,五官立體,氣場強大,英俊逼人。

從他的穿著舉止來看,顯然是一個身價不菲的人物。

「這是陳珩,詹阿姨的兒子。」

林院長向我介紹。

陳珩站在詹阿姨身旁,目光看向我,充滿著試探和打量。

在聽見詹阿姨喊我「小顏」時,他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還是一言不發。

晚上,老人們都在院子裡活動,而他則趁我單獨在廚房忙碌時,特意過來找我闲聊。

「剛剛看了我母親發給我你彈鋼琴的視頻,我覺得很不錯。

「以你的水平,在這裡教老人,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的語氣,像是贊賞,也像是惋惜。

我卻也聽出來了他話外之意的試探。

於是衝他淡淡笑道:「你放心,我對詹阿姨沒什麼企圖,我隻是單純地同情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

「因為我也失去過一個孩子,僅此而已。」

似乎是沒料到我會這麼直白。

他先是錯愕,而後帶著歉意看向我:「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隻是因為,我隻有我母親這一個親人了,會比較慎重。」

「我明白。」

幾句話說完,我們都陷入了一陣沉默。

少頃,林院長忽然走進來,他上來拉住我:

「馨馨,外面有人找你,說是你的家人,你快去看看……」

我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解下,剛走出門,便看見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女人坐在院子的椅子上,並用目光四處打量。

林院長好心給她倒了一杯水,她隻是客氣地接過,放在一旁的圓桌上,始終沒有喝過一口。

而詹阿姨正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見我出來,詹阿姨急促地握住我的手:「小顏,你快說,你是我的女兒!

「她非要說她才是你的母親,可她根本就不是,就不是……」

我哄著詹阿姨,又向陳珩示意,陳珩隨即了然。

見他安撫著詹阿姨進了屋後,我跟著母親走出了敬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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