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看來是個不好惹的人。我深吸一口氣,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緩緩轉過頭——

不是兇神惡煞的牛鬼蛇神,反而是笑得滿面春風的一個少年,看上去和善且可親。

「不知娘娘可還記得我?」他一開口便是敘舊,「待得來年春如舊,三月玉蘭滿枝丫,便是你我重逢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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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靈光乍現,又把我拉到了那年春季——

「我們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面了。」

「怎麼可能呢?我家就在這裡,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不行,你的家人可能不會太歡迎我。」

「那可以等我長大嗎?以後我能當家了,或者我能離開家了,我們能再見面嗎?」

「也許……待得來年春如舊,三月玉蘭滿枝丫,便是你我重逢之日。」

文瑾哥哥。

熟悉的稱呼浮上心頭,我幾乎要脫口而出,他連忙捂住我的嘴,對我「噓」了一聲。

面對我疑惑不解的眼神,他耐心地解釋道:「娘娘莫要心急,宮中叛賊作亂,太過危險,娘娘若是信得過我,就先留在軍營,待末將平反以後再將娘娘送回去。」

我大力點點頭。

不管怎麼樣,我信得過他。雖然……

想到文昭儀那張臉那些話,我又有些遲疑。其實,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他可能會挾持我,可是,如果他真的想要傷害我,什麼時候不能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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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彩蓮各被分到了一包幹糧。凝視良久,我打開它,輕輕咬了一口,好硬,根本咬不下來。身旁的彩蓮也是咬了一口,卻咬了半天,才掉下來一小塊。

稍稍咬下一塊,細細碎碎的掉了一地。

原來這就是軍中的幹糧嗎?我不知怎麼想到了大哥回家時大口吃飯的光景,還問過姐姐,為什麼哥哥就可以這樣不顧風度?我就必須要食不言呢?

「娘娘……」彩蓮面帶擔憂地看著我,「是不是因為太難吃了,所以你才哭了?」

我瞪她一眼,訓斥她別瞎說,食不言寢不語,乖乖吃飯。

好不容易嚼完了一整包幹糧,天色漸晚,文瑾才從外趕回來。他風塵僕僕的身影剛出現在不遠處,我便眼前一亮,從地上站起來,問他皇宮怎麼樣了。

「回娘娘,末將護送您回宮。」他向後一搖手,喚來兩匹馬。

你猜我會不會騎馬?

我立在原地不肯動,歪著頭微笑著看向他。

見我如此,他又喊來一輛馬車,我才贊許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不是個榆木腦袋。可是下一秒我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也坐了進來。

「本宮乃深宮婦人,和朝廷重臣坐一輛馬車,就不怕皇上懷疑我們密謀什麼?」

「難道不是嗎?」他回答得理所應當,「末將此舉,娘娘敢說沒有參與一分?」

我抿了抿唇,還是沒有反駁他。

馬車一路向前,偶爾有道路不平之地,再加上穿過一片又一片的濃霧森林,我差點睡過去。但是一想到有人坐在眼前,我隻能死掐著自己的手臂,逼迫自己清醒。眼看著他頭一撇眼一閉,呼嚕聲就傳來了,我恨不得打爆他的頭。

皇後有沒有權力下令殺一個兵將?

我開始仔細思考這個問題。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他終於悠悠轉醒,朦朧著睡眼看見我,忽然就笑了:「皇後娘娘可是在為末將守夜?眼底兩片青色都快趕上水中青苔了。」

我氣得扯下了窗邊的簾子,捏成一個球,默念著文瑾的名字,用力揍了幾下,又扔出窗外。

窗外有寒風灌進來,讓我清醒了不少。

他看著這一切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兒又停下了,眼底浮現出一絲悲傷。他伸出手,也隻是舉到半空中,便往一邊的窗子伸去:「不管怎麼說,末將都要感謝皇後娘娘。」

我定定地盯著他:「你知道,這樣做,令尊可能保不住了。」

「管他呢,」他看似灑脫地開口,眼淚便落下來一滴,「他自作孽,不可活,但是不能牽扯到家人,對不對?」

「對。」我深以為然,「太多人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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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搭話,空氣也沉默了下來。我以為會這樣平靜如水地到皇宮,便向後靠去。

「是不是你教你妹妹找我的?」突然想到了文懷玉,我情不自禁地問出口,「我和她又不熟,她怎麼料定我肯幫她?」

文懷玉那日來找我,將玉交給我以後,不過三日,我便想出了方法。

文家父親犯了錯,還是謀逆這樣誅九族的罪名,除非有人頂替他的罪名,或者讓真兇自己出來承擔責任,才有可能平安無事,但這都是不太可能的。而且這件事牽扯到的人非常多,一旦將那些大臣全都處置,說不定還會動搖國本。

如果要抓,就要抓一批放一批,讓他們松懈,不能操之過急。

可惜文家隻有文瑾一人能夠上朝,其他人不可能幫文家。如果要幫文家平反,文父肯定是保不下來的,隻能盡量讓文瑾和文懷玉活下來,之後的事再從長計議。

當我把這些告訴文懷玉的時候,她的反應已經趨於平靜,隻是問我那該怎麼做。

大義滅親。

也就是,要讓所有人看到,這件事隻有文父一人參與,而且為文家所不齒。那麼,文瑾一定要能戴罪立功,雖然多年來立了這麼多軍功,但是,要讓皇上相信他沒有謀逆之心還需要大義滅親。

文懷玉腦子還算聰明,我說到這裡,她已經想到一些步驟了——

文父謀反,帶兵攻入宮中,被文瑾發現並且阻止了文父。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為了防止文懷玉又哭起來,我立馬補充道:「如果你不聽本宮的,也可以自己與你哥哥商量。」

說完,我囑咐她身邊的下人好好照顧她,便離開了。

過了幾天,我便收到她的桂花米酒酥酪和一封信。

離宮十裡外,山寺有桂花。

就算皇上不問我生日想去哪裡,我也會找借口去那座寺廟的。太後娘娘日日禮佛,帶她一起去寺廟正合她意,如果她不去,就撺掇白若思帶她去。

相處下來,我發現白若思這人隻是嘴上說說要爭寵,其實對皇帝的興致不大,她說的爭寵更像是喜歡嫔妃以她為中心的「爭寵」。除此之外,她似乎對凌才人的畫特別感興趣,隻要送她一張畫,她能樂上好幾天。

雖然和我記憶中的白若思大相徑庭,但是還是長大懂事以後的她更討喜點。就連我和她說,讓她在今日午時左右鬧出點動靜來請皇上回宮,她都沒有拒絕。

不過她是用了什麼借口呢?皇上居然立刻就趕回去了,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問問她。

「其實……」

他的面色不豫,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立刻撥開簾子,躍了出去。倏忽隻感覺到一陣清風,車內隻剩下了我一個人,隻有簾子在微微晃動。

與此同時,我也聽到了兵刃相交的聲音,伴隨著時不時發出的嘶吼的聲音。

我大喊著彩蓮的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窗外已經倒下一片,血染紅了半邊天,我看不清楚地上究竟躺著誰,隻見到一攤攤血跡。

正在我手足無措著急忙慌之時,一隻手伸了進來:「娘娘,快走!」

我來不及多想,抓住了那隻手,跳下了馬車,跟隨那個黑衣人往一個方向跑去。期間不知道踏過了多少屍體和血水,甚至有些將士倒下去的手蹭到了我的裙擺,但是他們連抓緊的力氣都沒有,便失去了生機。

「娘娘,害怕就閉上眼。」

我沒有應答,而是反問道:「你是誰?」

他不說,隻是腳步沒停下。

餘光掠到文瑾廝殺的模樣,表情猙獰兇狠,根本沒有注意到我。

我極少見他這樣,也害怕他會不會出事。

但是我不敢開口,也不敢問那人可不可以幫忙。如果來的人不是文瑾派來的,那麼能找到我的人,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數得出來——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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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估摸著已經跑了將近五裡路,疲倦困乏加上飢腸轆轆讓我體力不支,即使被扶著,也忍不住腳一軟,倒了下去。

「你……是誰?」

趁著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我氣若遊絲地問出口,還沒等他答話,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這次,是被一陣爭吵聲吵醒的。

真的太吵了。

我的意識終於漸漸蘇醒,感覺到自己在一個綿軟的地方,這樣柔軟,緩解了我願本的疲憊不堪。

眼前應該是黑的,許是沒有點油燈。

這應該是我人生中最憋屈的一個生辰了。皇後的生辰就是如此,真是丟人又可笑啊。

不知不覺間,我țùₙ的腦海裡已經開始浮現出今後的悲慘生活了。近來惠貴妃,哦不,盧妃解除禁足,愛不愛另說,皇上一如既往地天天去她宮裡,我和盧妃關系經過假孕一事估計是尷尬不已,根本沒法正常相處,即使對她再好也感動不了皇上。看來得盡快讓妹妹進宮,替我多爭點寵愛來,不然隻會受人欺凌。

就連生辰,都不過是潦潦草草地結束了。

真想為自己抹一把淚。

「砰——」

外面的動靜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我的手頓在了眼角,往外看去。

金黃的簾子外,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那兒,前面幾個影子如同長在地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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