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錦陽泫然欲泣,衣袖滑落間是厚厚的紗布。

蕭景鈺低聲安慰了幾句,騎馬靠近,示意我把弓箭交給他。

「阿黎,聽話。」

「我沒錯。」我堅持不讓。

錦陽的眼淚簌簌落下:

「我記得小時候娘親每年都會為我準備狐裘,可現在我沒有阿娘了。」

「若阿娘還在,看見錦陽受傷該心疼了。」

蕭景鈺看我的眼神更加失望。

「阿黎頑劣不服管教,冒犯錦陽郡主,禁足七日反省。」

我被奪了羽箭,像獵物一樣關進了別苑。

當晚蕭景鈺被派往江南,他隔著窗對我說:

「阿黎,京城不是燕州。」

「就算是孤也不能隨心所欲,時時刻刻護著你,就當是為了孤,你收起性子好嗎?」

我抬頭,一字一句認真說:

「蕭景鈺,可我從來都不想留在京城。」

隻是當時喜歡你,所以才勉強自己。

我摸了摸心髒,可是現在好像沒那麼喜歡了。

「阿黎,別說氣話了,等我回來我們就成婚好不好?」

賜婚聖旨遲遲未下,蕭景鈺心中有些不安。

可燕州遠在千裡,路上匪患眾多,阿黎一個孤女,不留在京城還能去哪呢。

蕭景鈺離開的第二天,我就被斷了糧。

別苑在京郊,沒人敢違背錦陽郡主的命令。

鐵鏈將大門緊鎖,錦陽來時,我已經兩日水米未進。

一張腥臭的狐皮被Ṱů₂丟到我的臉上,血水打湿了我的睫毛。

錦陽倚門嘲諷一笑:

「畜牲命真硬,小崽子活剖出來叫了整整三個時辰才咽氣。」

她厭惡地擦擦手:「就和你一樣,怎麼就弄不死你呢。」

6

彈幕又吵了起來:

【這就是你們說的嬌縱惡女人設?虐殺動物的人不準當主角。】

【女主性格扭曲是有原因的,不要太苛待女主了。】

小小的狐狸屍體,在我手裡軟得像一塊雲。

我眨掉一滴血珠,在所有人都沒注意時,抬腳將錦陽踹翻在地。

錦陽吃痛驚呼:「賤人,你怎麼敢......」

我翻身騎在她身上,抡起拳頭砸了過去。

「我在狼窩長大,是阿爹將我帶了回來,教我做人的道理,他說人比畜牲懂得敬畏,不能虐待生靈,濫殺成性。」

「可我覺得你不如畜牲。」

我是無父無母的狼孩,從小就餓著肚子跟狼群翻山越嶺刨食。

被阿爹帶回村裡後,更是隔三岔五和村裡的小孩打架,沒一次輸過場子。

即便餓了兩天,揍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郡主還是綽綽有餘。

我手裡攥著狐皮,接連揍了她好幾拳。

錦陽臉頰高高腫起,哭喊著要將我亂棍打死。

我充耳不聞,專往最疼的地方砸,很快錦陽痛得連哭都沒力氣了。

宮人攔不住我,場面混亂不堪,直到一隊禁衛軍匆匆趕來將我們分開。

我被人反剪住雙手,抬眼和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對上。

男人身著黑色軟甲,眉眼間帶著燕州的風雪和肅殺。

錦陽捂著臉,眼中滿是恨意:「顧牧雲,給本郡主殺了這個不知好歹的賤民!」

就像年幼的豹子見到了成年的老虎,山林間穿梭的直覺讓我決定先下手為強,撲了過去牢牢咬住他的虎口。

顧牧雲臉色一變,龇牙咧嘴,費了好大勁才將我制住。

嘴裡還嘟囔著:

「不是說來救人嗎?這麼生龍活虎,我看還能再打十個錦陽。」

直到被帶回了宮裡,我還不服氣地瞪著他。

皇帝看著滿臉青紫的錦陽很頭疼。

「皇後早逝,後宮妃嫔又不好教養錦陽,把她養成了這麼個囂張跋扈的性子。」

掌事太監揣摩著聖意,替我求情:

「阿黎也是赤誠之心,無意冒犯皇權天威,不如各退一步,化幹戈為玉帛。」

最後皇帝各打五十大板,我被罰抄宮規,錦陽禁了足。

我將小狐狸埋在了花樹下,又做了個小木桌,抄累了就和它說說話。

「小狐狸,現在阿黎也是個識字的文化人了。」

原本蕭景鈺是準備教我識字的。

他剛開始教我寫自己的名字,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

「阿黎。」

然後又在旁邊寫上了「蕭景鈺」。

他含笑看我:「阿黎覺得怎麼樣?」

我左看右看,最後長嘆一口氣:「筆畫太多了,阿爹當時怎麼沒給我取一個筆畫少的名字呢。」

蕭景鈺被我氣笑了,把樹枝一擱:「什麼時候把三字經認全了,我就給你買燒雞吃。」

我也傻乎乎地跟著笑,下定決心要自學成為村裡最有文化的獵戶,驚豔所有人。

後來回到京城,我把三字經翻來覆去練了許多遍,蕭景鈺也沒想起來欠我的那隻燒雞。

等我抓耳撓腮湊夠五十遍宮規時,一月已經過去了大半,蕭景鈺回京了。

我抱著宮規去交差,袖子裡的木雕娃娃沉甸甸的,讓我的腳步也變重了幾分。

這次阿黎一定要和蕭景鈺好好告別,畢竟燕州這麼遠,大概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可東宮大門緊閉,蕭景鈺不肯見我。

小太監為難地說:

「阿黎姑娘,殿下很忙,沒空見你。」

7

「那他什麼時候有空呢?」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等待蕭景鈺了。

好在優秀的獵戶可以耐心等待獵物好幾天,阿黎也不例外。

小太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還是管事看不過眼,將我領了進去,臉色卻不好看。

「錦陽郡主被姑娘打傷,為了安撫宗親,平息輿論,殿下已經忙到焦頭爛額了。」

他話裡話外都是對我的指責。

彈幕:

【男二剛從江南回來,就又要為女配善後,真會拖後腿啊。】

【是女配自己想來京城的嗎?還不是男二自己私心作祟,將女配騙了回來。】

【不敢想,如果男二知道女配要走了會是什麼反應。】

原來我又給蕭景鈺添麻煩了。

我難過地垂下眼,一雙白皙的手抽走了我懷裡的東西。

錦陽看著手裡的紙,捂著嘴笑出聲:

「阿黎,你是將墨水打翻了嗎?這麼醜的字,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禁足這段日子,錦陽也憔悴了不少,身上的淤青發紫腫脹,痛得她睡不著。

偏偏皇帝特意免了我的禮,錦陽不能再從禮節挑刺。

錦陽上下打量我幾眼,示意下人從我袖中搶過了木雕娃娃。

她盯著娃娃模糊熟悉的眉眼,玩味地笑了:「做得不錯,本郡主很喜歡,賞。」

丫鬟從荷包裡摸出一粒銀锞子,施舍般扔到地上:

「郡主看上你的東西了,還不謝恩領賞。」

四周的視線都落到我身上,如有實質。

「還給我。」

我臉頰漲紅,反復告訴自己不能動手。

阿黎不能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錦陽挑眉:「想要回去?」

下一秒,她松手將木雕娃娃扔進了湖中。

水花四濺,木雕很快便沉了底。

「什麼阿貓阿狗的東西,現在都能進東宮的大門了。」

錦陽指著湖水的漣漪衝我笑:

「阿黎,殿下身為太子,燕州過往隻會想盡辦法掩蓋,偏偏你不知好歹,獸性難馴,總能提醒他曾經和野狗爭食的不堪。」

「若是我,一把火將村子燒了,這段過往不就沒人知道了嗎?」

我眼睛都氣紅了,燕地冬天很長,每年下雪都要冷死餓死很多人。

連阿爹也是在一個冬夜閉了眼。

「掏老鼠洞也好,和野狗搶食也好,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若不是靠大家接濟,我和蕭景鈺早就餓死了,你卻想著要放火燒村。」

我攥緊錦陽的衣領,將她往水裡拖:「給我撿回來。」

湖水冰涼,錦陽掙扎間吃了好幾口水。

丫鬟驚恐萬分地擋在錦陽身前,生怕我真的把她扔下去。

「吵吵嚷嚷地做什麼?」

管事向蕭景鈺行禮,為難地說了事情經過。

看到我,蕭景鈺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阿黎,失手害郡主受傷,為一隻白狐頂撞孤,現在又為了一個木雕鬧得人仰馬翻。」

他接過我抄寫的宮規,隨意看了一眼就扔到地上,墨跡被泥水打湿暈開一片:

「無論是書法還是做人,你都毫無長進。」

我的心裡也被浸湿,又冷又沉。

蕭景鈺沒有仔細看,所以他不知道,每張宮規的最後我都懷著私心寫上了一句:

【蕭景鈺,我要走了。】

那時我咬著筆杆,有些緊張又有些期盼:

「小狐狸,你說蕭景鈺會發現我給他寫的話嗎?」

「如果他給我道歉,我要不要再給他一次機會呢?那我要讓他給我買兩隻燒雞,一隻給我吃,一隻我就送給你啦。」

蕭景鈺,我給過你機會啦,是你自己不看的,可不能怪阿黎先離開了。

8

錦陽趴在岸邊,哭著喊太子哥哥救她。

我盯著蕭景鈺,固執地要個答案:

「蕭景鈺,你也這麼想過嗎?」

「哪怕隻有一瞬,想抹平失憶的汙點,想將村子滅口。」

蕭景鈺啞然,下意識避開了我的視線。

良久才道:「沒有。」

我怔怔捂住心口:

「蕭景鈺,我有點後悔救了你了。」

心裡好痛,比當時掉進陷阱,肩膀被削尖的竹竿貫穿還痛。

燕州的蕭景鈺不是這樣的,鄰居阿娘腿腳不好,蕭景鈺得空就會幫她劈柴。

「多虧阿娘好心施粥,我才能活下去,不過是劈一些柴,阿黎不是教我知恩圖報嗎?」

村裡人都誇:「阿黎,你運氣真好,撿到了一位頂好的郎君呢。」

可怎麼京城的蕭景鈺就變了呢。

我擦了擦眼淚,認真道:

「蕭景鈺,我走了。」

這次,我真的再也不喜歡你了。

管事要去追我,卻被蕭景鈺攔住。

「別管她,恃寵而驕,無理取鬧,是該磨一下她的性子了。」

阿黎還能跑去哪?左右不過是去茶樓聽書,市井闲逛,過兩天就消氣了。

蕭景鈺視線掃過湖面,他剛剛看見了,丟的隻是個普通的木頭娃娃。

做工粗糙,街邊隨處可見。

阿黎節儉慣了,想來是舍不得。

蕭景鈺想,明日找人給她做一個更好的,再哄哄她就好了。

至於錦陽,蕭景鈺垂下眼,嗓音依然溫柔:「去換身衣服吧,小心著涼了。」

「阿黎頑劣,錦陽不要和她計較。」

彈幕:

【不愧是深情男二,女配算什麼,怎麼比得上青梅竹馬的分量。】

【如果不是被兄妹之情限制,哪還有女配什麼事啊。】

【太子和女主鎖死吧,不要禍害阿黎了。】

錦陽卻莫名打了個寒戰,不敢看蕭景鈺此時的眼神,慌亂點點頭走了。

9

宮裡都說太子殿下終於厭棄阿黎了。

我隔三岔五就悄悄問皇帝,那個將軍什麼時候才能去赴任啊,怎麼一點也不積極。

皇帝摸了摸我的頭:「阿黎想家了嗎?」

我點點頭,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過去。

「阿黎想燕州大山,想鄰居阿娘,想村口大黃,也想阿爹搭的小屋了。」

皇帝給我指了指殿前值守的顧牧雲:「跟著他你就能回去了。」

顧牧雲行過禮後,又笑著朝我揮了揮手。

原來那個要去燕州戍邊的將領就是他啊。

我還咬了他好幾口呢,希望他不要記仇。

掌事太監又給我塞了很多吃的,我掐了掐自己,感覺又圓了一圈。

可宮裡實在太無聊了,我爬牆偷溜出了宮,值班的宮女太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沒想到從牆頭下來時砸到了人。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難得羞赫,京城的閨秀安靜文雅,像我這樣撩起裙子爬樹還被抓包的難得一見。

顧牧雲琥珀色的眼裡都是笑意。

「好巧,陛下說阿黎會和我一起回燕州,那我們就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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