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睡了太子的第二天,他就被廢了。

東宮成了廢宮。

我被迫和太子自力更生。

可我什麼都不會啊!

多虧太子包攬種田做飯,我才不至於餓死。

我倆相依為命,直到他撞見我殺人埋屍,揭開了蠢萌小白花的假面...

1

睡了太子的第二天,他就被廢了。

罪名是孝期淫樂,不敬親長。

我想了半晌,皇帝活著,太後健在,皇後已逝五年,到底是哪個長輩沒了,太子該守哪門子的孝。

傳旨太監輕咳一聲,細聲細氣道:「昨夜鹹寧宮的萬寶林病逝了。」

寶林……行叭,小媽也是娘。

但人是昨晚沒的,廢儲聖旨比萬寶林死訊來得更早,是不是有點不講武德。

太子面色如常,接過明黃色的廢太子詔書,譏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傳旨太監面色一變,道:「慎言!」

太子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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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旨太監拉長臉道:「各位,想走的都隨咱家走吧,留在這裡,便是幽禁至死的命。」

說完,他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帶著人魚貫而出。

一把銅鎖掛上大門,自此,東宮成了廢宮。

我嘆了口氣,轉身回屋,看到慕容信倚在美人榻上,側臉的輪廓好看得不可思議。

他聽到動靜,轉頭看來,鴉黑的眸子閃過一絲異色:「你怎麼沒走?」

我攤攤手:「王公公說我被您收用過,合該與您同甘共苦。」

「呵,」他移開視線,「哪有什麼甘,從今往後,便是吃不完的苦了。」

說完,他面露嘲諷,譏笑道:「昨晚我給過你機會的。」

我眨眨眼:「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天無絕人之路,您別這麼早灰心。」

他側過身背對我,竟是話也不想再說。

我往上數三朝,善終的太子僅一掌之數,而善終的廢太子,好吧,一個也沒有。

我搖搖頭,從床上抱了一條薄毯,蓋在他身上,便退了出去。

我摸去了廚房,聖旨來得突然,東宮的廚役照常早起,燒好了火,鍋裡還有蒸好的窩窩頭和煮好的金絲燕窩粥。

我從醬菜櫥櫃裡夾了點醬莴筍和醬茄子就粥。

吃飽後,我清點了一下廚房裡的柴火、米面糧油,蔬菜和肉類,發現夠吃上挺久。

我搜出一個食盒,舀了粥,夾了窩窩頭和醬菜,提去給慕容信。

「殿下,起來用點朝食吧。」

他躺著一動不動,置若罔聞。

我無法,拿上鐵锹去月湖邊給花木松土。

我原是東宮的花匠,來了已滿五年。

當時同屋的小宮女聽聞我可能被分去東宮,還好心提醒過我,說太子不受寵,說不好什麼時候就被廢了,建議我使銀子說好話,換個去處。

我銀子是使了,結果還是來了東宮。

我安分守己當了五年花匠,直到昨夜去溫泉幹活,被一隻手拽了進去。

昏暗月光下,慕容信目光迷離,面色酡紅,渾身湿透,身上的溫度比泉水更燙。

他將我抵在池壁,掐著我的脖子:「孤不是不準人進來麼,滾出去!」

話是這麼說,他卻抱著我不肯撒手,掐脖子的力道也軟下來。

也不是不能跑,但是……

就猶豫了那麼點功夫,他眼中最後的清明也消失了。

溶溶月色下,溫泉的波光晃蕩了半夜。

2

東宮諸人還來不及恭喜我飛上枝頭變鳳凰,就驚聞高枝墜落泥淖。

目送同僚們離開的時候,有人面露嘲諷,有人眼含憐憫。

求仁得仁,昨夜沒有推開慕容信,以後我與他便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我們目前的處境也不算很糟,偌大的東宮,充足的物資,暫時衣食無憂,也不至於就惶惶不可終日。

可慕容信明顯很萎靡,中午送飯的時候,我發覺朝食一點也沒動。

晚上,我實在是不想吃醬菜和窩窩頭。

看到廚房還有掛面和雞蛋,便想著給自己做碗面。

燒熱灶臺,起鍋,熱鍋,倒油,然後……油鍋起火了。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抄起水瓢澆了上去。

然後,噼裡啪啦一陣響動,火星子四濺,廚房著了。

我撒腿跑出屋外找水缸,誰知那火苗蔓延,燒到了柴堆,火勢驟起。

我用水桶澆了好幾桶,卻是杯水車薪,眼見火光衝天救不了了,我呆滯地站在原地。

遠遠的,有人跑了過來。

他一把拽住我,眼神嚇人:「你要自焚?」

手中的水桶咕嚕嚕滾落地上,我連連搖頭:「沒有啊。」

他皺眉,放開了我:「為何放火燒廚房?」

我期期艾艾說了原委。

他眉心越皺越緊,問:「你原是做什麼的,連油鍋著火不能澆水都不知道。」

我低聲道:「奴婢是花匠,平時隻管莳花弄草的,從沒在廚房幹過,不善廚藝。」

他嘴角微抽:「你這不能隻說是不善。」

廚房火勢不減,燒了過來,火舌撲面,熱浪灼灼,慕容信拉著我躲遠了些。

我眼巴巴看著廚房,心中惆悵,都燒光了,吃點什麼呢?

他移開眼,轉身邊走邊說:「等燒完火也就滅了,別傻站著,走吧,主院還有個私廚。」

我亦步亦趨跟著他,嘟囔:「我怕又給燒了。」

慕容信帶我去了主院旁的小廚房,居然親手挽起袖子,在面案上倒了些面粉。

我呆呆看著他。

他瞥我一眼,沒好氣道:「去找找,有小蔥的話,洗幾棵。」

我在木盆裡洗著小蔥,用餘光看慕容信圍著灶臺忙活。

不多時,他端來兩碗臥了荷包蛋、灑了小蔥花的陽春面。

湯面熱氣騰騰,香味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我忍不住問:「君子遠庖廚,殿下您怎麼還會下廚?」

他眼中閃過一絲哀色,淡淡:「我隻會做這個。」

「五年前學的,今日是第二次做,你嘗嘗,不好吃的話別勉強。」

五年前,是寶興十年,他十三歲,那不就是皇後死的那年……

我不敢再問,埋頭吃面,面細而長,一碗隻有一根面。

我驚覺,這不是陽春面,而是……長壽面。

可皇後死在千秋節前,那他學的長壽面,可能皇後至死也沒有嘗過。

一種名為心痛的感覺攫取了心髒,我將頭埋更低了,含糊道:「很好吃。」

一碗面下肚,溫暖和熨帖從胃裡蔓延至周身,隻覺通體舒泰。

抬眼一看,他自己卻沒動。

我小心翼翼問:「您怎麼不吃?」

「我不餓。」

「多少吃點吧,現在東宮隻剩我們了,若您有個三長兩短,誰做飯給我吃。」

他身上那種淡淡的哀傷霎時消散,狠狠剐了我一眼。

半晌後,他到底動了筷子。

3

慕容信吃完就走了,我主動包攬了收拾廚房、清洗碗筷的工作。

伴著哗啦啦的水聲,腦海中回響起東宮諸人私底下的議論。

今上對慕容信的厭惡溢於言表,以至於連下人都直言,東宮遲早易主。

先帝子嗣眾多,今上是在嶽父徐帥扶持下殺出一條血路,坐上龍椅的。

可登基後,他便覺得兵權在握的外戚礙眼了,連帶著原配徐後和皇長子慕容信都令他心生厭惡。

登基後,今上納了一宮又一宮的美人,扶立一門又一門的外戚,生下一個又一個的庶子,分薄徐家權勢。

慕容信十二歲那年,他以徐帥戰事失利為由,卸了徐家兵權,奪了徐家爵位,以為自此可以高枕無憂。

可北胡入侵,連下三城,眼見抵擋不住,今上隻能去請徐帥披掛上陣。

沒人知道君臣二人密談了些什麼,隻知道第二日今上就立了慕容信為太子。

徐帥臨危受命,倉促出徵,以自己的性命和徐家軍半數軍力為代價,將北胡人趕出國土。

捷報和遺骸在半年後送回京都,聽聞消息的徐後自焚於鳳藻宮。

太子自此失去了母族的庇佑,動不動被今上申斥。

他在群狼環伺下,戰戰兢兢長到十八歲,然後在生辰那月,收到了生父的大禮——廢黜和幽禁。

他昨晚的那個狀態,明顯是不對的,而我知道,他是去宮中赴宴的,大概是宴上中了暗算。

他忍著藥效發作的痛苦逃回東宮,躲開了穢亂宮闱的罪名,卻逃不脫孝期淫樂的指責。

這麼一想,其實挺理解慕容信的心灰意冷。

收拾了廚房,我推門,習慣性看了看周圍的建築和樹梢。

東宮數千下人一夕盡散,遠處黑燈瞎火,暗影幢幢,總感覺蟄伏著什麼,讓人汗毛倒豎。

我打了個寒顫,小跑去正房找慕容信。

伸手一推,門卻拴上了。

我轉頭看,樹梢被風吹得呼呼作響,後頸和脊背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我沒出息拍門:「殿下,殿下,放我進去。」

裡面毫無動靜,也無人應聲。

我急了,正要踹門,一腳上去,門卻自己開了。

我勉力收腳,被反力一帶,一頭栽入他懷裡,給他撞得趔趄幾步。

他一把推開我,皺眉道:「大晚上吵什麼。」

我死死揪住他袖子:「我是您的人,自然要和您同床共枕的。」

他面色冷冷:「我不是太子了,你不必曲意逢迎,獻媚討好。自己選個地方睡。」

「我不走,我是真心的。」我貼近。

「真心?」他嗤笑。

我喉頭微動:「真心覺得有點冷……」

他黑著臉,頗無語地看著我:「暮春了,還冷就加床被子。」

我眉目含情看他:「人家是女兒家,手腳冰涼睡不著的。再說了,我們都是那種關系了,一起睡不打緊的。」

他不欲多說,一把揪住我後脖領子往門外推搡。

我一把抵住門框,可憐兮兮哀求:「求您了,實在不行,我可以縮在榻上湊合。外面好黑,我好怕。」

4

他可能終究不想糾纏,松手放了我進去。

我抱了床被子鋪在美人榻上,又抱了一床準備自己蓋。

東宮正院引有溫泉水做浴池,所以不用費心燒水,他帶著一身清冽水汽回來了,對我說:「你也去,洗漱完早些休息。」

我泡了一會,換了寢衣出來,看到他在美人榻上睡下了。

我走過去,戳戳他肩膀:「殿下怎麼不去床上?」

他閉著眼睛:「我喜歡躺這裡,你去床上睡。」

我張張口,還是按吩咐躺在了舒適寬敞的床上。

柔軟溫暖,我很快睡了過去,半夜驚醒,看到榻上的人靜靜躺著,也不知他睡著沒有。

盯了他背影半晌,又聽了四周動靜,除了風聲,並無異動,迷迷糊糊間,便又睡了過去。

第二日,慕容信終於想起盤問我的來歷。

我一五一十答了,我名叫花瓊,三歲父母在逃荒時餓死,舅家收養了我五年,還是因為家貧把我給賣了。

好在我運氣不錯,輾轉被賣入宮廷,十四歲那年調來東宮服役,任花匠,月湖邊的那塊月季花田便是我和同屋宮女一同種的。

他聞言揚起唇角,眼裡卻是寒芒,薄唇輕啟:「那是薔薇花田,身為東宮花匠,連薔薇和月季都分不清?」

我眨眨眼:「呃……這倆不都差不多嘛。」

他眯起眼睛:「那我問你,作為東宮花匠,你會什麼,素日負責什麼?」

我不敢與他對視,玩著腰上絲绦,小聲道:「什麼也不會,我負責挖坑。」

我偷覷他臉色,居然也沒有變黑,他點點頭:「不錯。」

我心中暗喜,壯著膽子道:「我挖坑是專業的,又快又好。」

他面露贊賞:「嗯,很好。」

我很快就後悔在主子面前暴露自己的長處了,他帶我去了小花園,要我把花木都拔了,把土翻一遍,整出塊田。

我聽了滿臉疑惑:「您要種菜?」

「嗯,雖然廚房有米有面,但是蔬菜可以種一點,有備無患,再有……」

我認真看他。

他卻住口了:「先松土再說。」

東宮內暫無斷糧之憂,但總無所事事我怕他心中鬱憤難解。

如今他重整旗鼓,移情農桑之事也好。

我不多糾結,和他一起挽起袖子收拾,反正日子漫長而安靜,我們也不著急,慢悠悠砍花木,慢悠悠翻土。

5

半月過去,我們夜間共處一室,卻分床而眠。

白日裡,一起繼續開墾菜地,也算是弄出了點成果——小半畝薄田。

薄田周圍堆滿了殘枝落花,我搖頭暗嘆可惜:「這價值連城的綠牡丹,殿下也說拔就拔。」

慕容信頭也不抬:「傾國名花長在廢宮也是明珠蒙塵,再說了,這些花木可填不飽肚子。」

我一聽,拔起剩下的名貴花木便也不再手軟。

今日歇工的時候,慕容信招手讓我過去,隨手把綠牡丹簪在我鬢邊,道:「很美。」

他的眼睛裡,那種讓我害怕的灰敗全然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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