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過無礙,來日方長。

我總會慢慢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細密的雨,讓我膝蓋發疼。

可能是今早受涼了,半夜,我竟開始發熱。

半夢半醒間,有雙溫暖的手覆在我額頭上,好像是錯覺,又好像是真的。

身體也痛。

我幾次張口想呻吟,卻又咽了下去。

隻迷迷糊糊地記得,呼痛會被打,會被嫌吵,所以要保持安靜。

等再醒來,柳汝烈竟坐在我床邊,頭倚在床稜。

睡著的他,倒是沒什麼攻擊力。

長睫低垂,帶著一片陰影。

而我渾身是汗,身體又虛得緊,光起個身都氣喘,肯定不好看。

最重要的是,妝肯定花了。

我和林寶珠是有七分相似,但最不像的地方,便是眼睛,每回我都要花至少一盞茶的工夫細細勾勒,才能將自己畫成她那種圓眼。

想到這,我隻能偷偷掀開被子下床,誰知剛動,就被他攥住手腕。

不自覺抬頭,卻見他垂眸看著我:「御醫說你暗疾甚多,需要好生調養。」

這句話,讓我瞬即冷汗直流。

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身為侯府嫡女,自有家醫調養身子,每月問診。

嫁人前,也會檢查身子,看是否完璧,是否有暗疾,是否能孕育子嗣。

我腦中閃過無數借口,正準備解釋,卻恰逢丫鬟端著粥進來,打斷了我。

而柳汝烈也好似沒有察覺,隻將我扶起:「用些粥再睡。」

我看著桌上的白粥,吞吞口水。

不會有毒吧。

10

好在,粥沒毒。

柳汝烈一切如常,話少,安靜,在我身邊一起用著粥。

我抿抿唇,按下了解釋。

反正,他好像也沒有覺得奇怪,那麼,我應該也不需要解釋吧。

真是該死,竟然這時候病了。

我眸底暗色湧動。

「本王要去練兵,下月中旬回來,你好好調養身子,然後一起去秋獵。」

「啊?」

我皺眉,卻還是垂下眼睫點頭。

心裡好像有團火在燒。

他肯定懷疑了,真是,好不容易事情變好了些。

此時此刻,我都想把林寶珠的屍體從亂葬崗裡撿回來再燒一回。

「你想出門,便叫侍衛跟著,別自己亂跑。」

「好。」

我有點失落地看著碗裡還剩大半碗的粥。

而他已經吃完漱過口,正準備走,見我這樣,又回頭有些不自然地輕輕拍了下我腦袋。

我捂著頭,怔怔看著他。

他清清嗓子:「別多想,本王……」

話音未落,我已經跳進他懷裡,衝他的臉狠狠親了一口。

「我等你回來。」

「放……肆!」

他手託著我的腰,又松開,又重新託上,把我安穩放下,才轉身離去。

隻是那步履急促,好似有鬼在追。

真,可愛啊。

我直直盯著他的背影想。

如果把他殺了,那他是不是就永遠是我的了?

小將軍。

我想著,伸出手,抓向他的背影,就像初次見面一樣。

11

當時,不知怎麼地,林寶珠又發瘋了。

她與柳白止在雨中漫步,聊著詩詞歌賦,身後有丫鬟小廝撐傘。

而我,跪在雨中,渾身像被凍住了般。

膝蓋生疼。

袖中被磨利的簪子,輕輕碰著我的胳膊,刺激著我的神經。

母親屍骨未寒,葬在哪裡我都不知。

而這個人,卻在我面前滿眼歡欣。

憑什麼啊?

我連肚子都沒有吃飽呢。

想到這,我腦中的理智臨近崩壞。

就在我準備起身幹脆殺了這倆玩意兒時,雨停了。

我抬頭,才發現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人為我遮住了雨。

那是個身披銀甲的男子。

臉龐稍顯稚嫩,卻已顯出稜角。

他拉開鬥篷,邊替我攔截雨水,邊皺眉衝林寶珠和柳白止道:「這小丫鬟怎麼了?為何罰她跪在雨裡?」

我眨眨眼。

第一次有人為我撐腰。

林寶珠愣了下,面紅耳赤,畢竟,她還要形象,便想解釋什麼。

柳白止卻漫不經心地溫聲道:「一個下人,惹主子不開心,打殺了便是,何須理由?」

柳汝烈擰眉:「所以說,是故意苛待?」

林寶珠沒說話。

柳白止笑笑:「皇弟打了勝仗真厲害,倒是連侯府的家事也管起來了呢。」

……

那日,估計是劍拔弩張吧。

怎麼結束的我也忘記了,隻記得,自己被柳汝烈扶起來的時候,頭上的厚重烏雲瞬間被撕裂,將光傾倒在他身上。

而我,滿身泥濘,直勾勾地看著他。

胸腔有什麼東西在發熱,叫囂,又在最後,被理智按壓下去。

直到眾人散去,他才掏出塊糖,用哄小孩的語氣告訴我,回去喝點姜湯,別著涼了。

然後,便走了。

可他卻不知,我連喝口熱水都難。

於是,我隻能在他身後,伸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背影。

並在心間發誓,總有一天,我會站在這個身影旁,與他並立。

不擇手段

每每撐不下去,我就會想到他身著銀甲的模樣,然後,任他在我心中長成參天大樹。

隻是不知這對我來講,是救贖,還是毀滅?

12

柳汝烈去軍營,對我倒也有些好處。

林寶珠平日學習都是我幫她做功課的,所以,賬目難不倒我。

但騎馬卻是個問題。

她騎得很好,甚至可以跳馬。

可我從未騎過

秋獵就在下個月末,如今身體的事,柳汝烈可能沒有在意,所以忽略了。

但若我連騎馬都不會,一定會穿幫。

沒辦法,撒了一個謊,便要編無數個謊言去圓。

我已經想好了,大不了我就假裝從馬上摔下去裝失憶。

回頭,就算柳汝烈懷疑,我也一問三不知。

但這是下策。

於是,我叫管家給我安排馬匹和師傅,說我想要在秋獵前練習。

管家應下後,次日便安排妥當了。

但我沒想到,自己這麼艱難的情況下,都把林寶珠學的琴棋書畫學下來了。

偏騎馬不行。

一上馬,我就覺得頭暈目眩,好像下一秒就要摔下去。

偏馬也不乖,被拉著還動來動去。

低頭吃草的瞬間,我感覺自己都要滑下去了。

可一夾馬肚子,它生氣了,又回躍起,我差點被甩飛出去。

馬夫說:「夫人,您這樣的話,一個月別說跳馬了,連獨立騎乘都困難,還是慢慢來吧,畢竟搞不好,可是會摔死……」

「一個月!」

我沉下眸子看向他:「摔死也要讓我學會,知道嗎?」

馬夫張張口,沒再講話,開始訓練我。

一天下來,我隻覺得腰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細膩的大腿內側更是被磨得通紅,仿佛要滴血。

但我還是每日練習。

血透過裙子,溢了出來,我也沒停,咬牙堅持。

可能我真的沒有天賦。

花了十日,我才能勉強獨自騎乘了。

這個進度太慢。

雪上加霜的是,柳汝烈還在下午時突然回來。

若是往日,我肯定極為欣喜。

但此時,顯然不是個好時候,甚至巧過頭了。

畢竟這段日子我也沒闲著,打聽了柳汝烈的一切消息。

他愛吃辣,性子沉悶,平日裡隻看兵書,唯一的愛好便是圍棋。

進了軍營,少說待兩三個月,多了半年都有,根本不會中途回府。

我已經在懷疑,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甚至在想,若他質問我,我要怎麼說?

難道告訴他,卑賤如我,曾因為他的一點善意,便開始肖想,甚至不惜直接殺死血親?

嘖。

不過林寶珠算什麼「親」?

就在我胡思亂想間,柳汝烈說話了:「想什麼呢?」

13

柳汝烈平時不愛笑,和初見時笑容開朗的少年模樣截然不同。

此時說話,也冷冰冰的。

我細嚼慢咽著嘴裡的飯,咽下去後,才嬌聲道:「在想夫君。」

他沉默了。

「你這些诨話都是在哪學的?」

「無師自通吧。」

柳汝烈又沉默了,然後,突然道:「你每日給本王送的湯羹,本王都吃了。」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他安靜地吃著飯,沒有看我,好似隻是在話家常。

明明是平淡到簡單的一幕,卻讓我不自覺眼眶發熱。

好不想……讓他發現啊。

我就像一匹好不容易才廝殺獵物,吃到了肉的餓狼。

卻又要時刻擔心口中的肉被人奪去。

好累。

我沒說話,隻是安靜地端著碗,手不自覺地摩挲碗邊。

有點想殺了他,把他永遠留在我身邊。

但又舍不得。

突然,粗粝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龐,帶著微微的刺痛。

我訝異地看過去,卻見柳汝烈擰眉:「好好地,怎的哭了?」

「啊?」

我張張嘴,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卻在他手放下的瞬間,緊緊握住。

他的手上有很厚的繭,卻很溫暖。

「隻是,很幸福。」

我看著他,嘴角揚起,眼裡帶著不應該出現的執拗。

本以為,他會厭惡。

誰知,他卻突然上前抱住了我,動作很輕,帶著安慰:「沒事了。」

我張張口,把頭抵在他懷裡,死死攥住他的腰帶。

他身上,有股陽光的味道。

讓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擁有。

「王爺,今日宿在這裡吧。」

我抬頭看著他,眼角含淚。

他猶豫,點了點頭。

但緊接著,我就後悔了。

因為我的大腿已經因為騎馬磨得根本不能看了。

「算了,王爺,您今日還是宿在書房吧。」

柳汝烈搖頭:「我今日就睡在這。」

我:「?」

14

真是,要命。

柳汝烈先沐浴,已經在內室待著了。

可我沐浴後,腿上的傷更嚴重了。

本就沒有完全愈合,現在又碰了水,有點化膿。

我隻能纏上厚厚的紗布,然後才出。

好在柳汝烈壓根沒看我,隻是坐臥在床上,手持著本棋譜,面色平靜。

「要睡嗎?」

他看著棋譜道。

我有些熱,又有些緊張,但第一反應還是彎唇點頭。

但很顯然,我誤會了。

他說睡覺便是真的睡覺,我們蓋著各自的被子,毫無交流。

雖然這對我來講是好事。

可柳汝烈大我八歲,難道不該熱情些嗎?

莫不是喜歡男子?

還是說,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那可不行,他必須喜歡我。

想到這,我翻了個身看向他,誰知,他也正好翻身。

我們相隔不足一拳,呼吸可聞。

月光透光窗戶落在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光暈。

我不自覺將手伸向他臉上的面具,卻被他輕輕握住了手腕。

「別看。」

他垂眸,重新翻身躺平,不再與我對視。

「睡吧。」

我抿抿唇。

這種被拒絕的感覺真不好。

於是,我翻身到他身上,想拉開他的面具。

他握了下我的手腕,便沒有再制止,隻是平淡地看著我。

我直接掀開。

隻見他毫無表情的臉上,一半是如玉相貌,一半卻面目全非。

記憶中他桀骜開朗的模樣,慢慢和此時的他重合,變成了用冷淡沉靜來掩飾傷痛的臉。

他看著我愣住的模樣,扯扯嘴角:「很醜,我知曉,那個女人碰掉我的面具後,便被嚇死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吏部侍郎的女兒。

於是,我垂首吻上了他受傷的眼睛。

他瞪大了眼,瞳孔急速擴張。

我不停親吻他的傷口,想將那些不該屬於他的自卑全部抹去。

他可是我的小將軍。

第一次給予我溫暖,讓我意識到,自己也是「人」的神明。

別說被毀了半邊臉,縱是筋骨盡折,消失成灰,也是我的希望。

「皮囊而已,哪能蓋過你的風華?更何況,這是孤軍深入直取敵首的功勳,我為何要怕?」

他深深看著我,黑曜石般的瞳孔中全都是我。

令人心跳紊亂。

就在我以為他要進一步,擔心自己的傷怎麼辦的時候,他摟住了我。

「睡吧。」

我疑惑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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