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繡坊還缺伙計,包伙食跟住宿,月錢還不錯,你願意來做嗎?」

若是我直言不合適,他回家肯定會因我沒看上他受折磨。

可我又不能隨便把他招成上門婿,別的不說,他那一對兄嫂就很難纏,若是真選了夏生,少不得應付他們。

這個折中的法子還好。

幫人一把也不會引火上身。

夏生望著我,黯淡的眼神中好像在頃刻間注入了一道光。

「多謝,多謝小姐。」

他低聲向我道謝。

隔天他到了繡坊,掌櫃給他安排食宿。

吃飽穿暖休息足,夏生長得很快,眉眼張開,在繡坊門前一站,還能吸引一些姑娘進來。

賺了。

我也跟著繡娘織繡,不比別人差,闲工夫多了,還會繡一些討巧的花樣當作贈品。

娘還在給我安排相看,連年看下來都沒有合適的。

反倒是去茶樓多了,茶樓老板屬意起了我娘。

我去茶樓相看聽書都不用花錢。

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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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穩了三年,又一批學子在春闱放榜後歸家。

途經這裡,他們在茶樓歇腳,聽著說書人說到狀元郎尋妻三年未果,有一人忽地訝然:

「這說的……怎麼這麼像凌大人?」

我嗑瓜子的手一頓。

「自從凌大人進了內閣之後,就開始廣而找他的發妻,多少官家小姐對他有意,他都婉拒了。

「據聞是凌大人微末時相互扶持走來的妻子,對他痴心一片,可是大人高中之後她就不知所終了。」

什麼痴心一片?

我怎麼不知道。

「我知道點內情,凌大人那發妻在嫁給他之前就有一個相好,無奈門第不對,蘇家是官宦人家,怎麼能隨意將女兒嫁人,她才嫁給了凌大人,趁凌大人外出那段時間,她那相好便找到機會帶她私奔。」

好一個內情。

我沒忍住笑了一下。

被那幾個學子聽見,他們向我看過來,文質彬彬:「姑娘何故發笑?」

我擺了擺手:「我也知道點內情,其實吧,是凌大人在跟他發妻成婚前心裡就有人了,在他高中之後,迫不及待向意中人提親,他那發妻知曉後心灰意冷這才遠走他鄉。」

其中一學子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姑娘聽的是哪的內情,凌大人不曾向別人提親,反倒是在他被欽點狀元後,便與蘇家商議,想要為她重辦一個風光大婚。」

我呆愣住,神情空白。

「而且這些年,凌大人拒絕續弦的原因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發妻未知生死便另娶他人,他做不到。」

……

凌衍沒有娶蘇雨嫣?

13

我在恍惚一會兒之後,後背立刻生出冷汗。

在這幾個學子錯愕的目光中快步回家。

凌衍找我可不是好事。

蘇家一直惦念著他這個乘龍快婿,若他明目張膽地來尋我,以蘇庭的性子,找到我,我就是一個死。

我死得幹淨,凌衍妻子的位置騰得幹淨,蘇雨嫣才能坐得安穩。

當初他金榜題名,我不是沒想過留在京城做他的狀元夫人。

可是等凌衍回家的日子裡思來想去,留在他身邊並不一定是享清福。

若我執意留在他身邊,娘的安危不定,蘇家也會視我為眼中釘,屆時蘇夫人不一定還能攔住蘇庭殺我的心。

再者凌衍剛入官場根基不穩,需要人的扶持,意味著他並不能為了我跟蘇家撕破臉。

遠不如拿蘇夫人一筆錢遠走高飛來得舒坦。

也許凌衍如今有可能跟蘇庭抗衡來保我平安,可先找到我的人又不一定是他。

凌衍也並不一定會在我跟蘇雨嫣之間選擇我。

我不想去賭在他心裡的情分高低。

這群該死的高官,非要牽連我這個平頭小老百姓幹什麼。

我一點也不想回到以前那種水深火熱的日子。

我在家裡收拾了一通包袱,丫鬟以為我瘋了,叫來了我娘。

娘迷茫地握住我的手:「姝兒,你這是幹什麼,要出遠門嗎?」

我抿了抿唇,反手握住娘:「娘,不是我,是我們。」

蘇夫人當年給的兩個文契我早就銷毀。

花了銀錢買了新身份。

就是為了讓蘇家找不到我們的蹤跡。

可如今在這裡生活了太久,留下痕跡太多。

尤其是娘的繡品,若是傳到京城,極有可能被蘇家的人發現。

我跟娘必須隱到人後。

冷靜一會兒,我把包袱放下。

倉促逃走沒有用,自亂陣腳隻會留下更多破綻。

蘇庭跟凌衍沒有一個是蠢的。

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

春季幹燥,易起火,可我家宅子跟繡坊都在人煙密集處,容易誤傷他人。

那還有什麼名正言順的死法?

接下來幾天我都在魂不守舍,想著怎麼找死。

娘倆一起死太過離奇,可以先把娘送走。

近日恰好她有些咳嗽,以急症的名頭將娘風光大葬了。

全縣的人都見證我為娘披麻戴孝,守靈七日。

實則早早把娘送到了一個山明水秀的小山村。

再以不願踏足傷心地的名義,將繡坊賣了,有的是人看中繡坊。

賣的價錢不錯,原先的女工也不會丟了飯碗。

變Ṱŭₛ賣家產,手上有一大筆銀Ŧù⁶票,我沒有存在錢莊。

現在這個身份也遲早會丟掉。

在上馬車離開之際,身後忽地有人叫我。

「小姐。」

我扶著馬車回頭。

夏生站在我身後,微抿著唇,欲言又止。

他的身量長了起來,體格有點往意料不到的方向發展。

掌櫃說他的飯沒白吃一口。

現在的夏生,很壯,我站在他身邊,隻到他的肩膀。

感覺一拳能打死我。

這樣的他應該不會再擔心兄嫂苛待。

「繡坊的新主人答應我不會替換你們,你安心待著就是了。」

他搖了搖頭,面對我時,褪去了之前的怯懦,卻依舊緊張局促,與他的大塊頭很是不協調:「小姐,之後你打算去哪裡?」

「先回娘的家鄉看一看。」

我胡謅的。

「那小姐,你能帶上我嗎?」

14

我怔了一下,也不是因為心疼他吃的那口飯。

反正我現在很有錢。

隻是……

對著那雙含著期冀的眼睛。

我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是去逃命,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危險。

而且防人之心不可無,他要是見到我死而復生的娘,我要怎麼解釋。

在我的沉默中,夏生的臉色變得黯淡:「出縣的路不好走,我送小姐一程吧。」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沒有拒絕他最後的請求。

而我的這個決定,救了我一條命。

在出縣幾十裡後,山匪圍堵。

我一個年輕的,懷揣巨款的女子,應該早就被他們盯上了。

他們是有備而來,我請的鏢師都不能抵擋。

土匪碩大的刀朝我的臉劈來,小山一樣的陰影覆在我身前。

我被夏生緊緊抱在懷裡,聽到刀刃切入皮肉的噗呲聲與身前人壓抑的悶哼。

血腥味彌漫。

我顫著手抓著夏生:「夏生。」

他的身體繃得很緊,將我全身護住,卻回不了我的話,隻能發出痛的急促呼吸。

我抬手撐著夏生的身體大喊:「我把錢都給你們,要什麼我都給你們,不要再傷人了!」

我的心頭一陣絕望。

土匪殺紅了眼,錢要,命也要。

就在這時,一隊官差圍了過來,土匪貌似不想跟官差對上,憤憤逃走。

我抱著夏生坐在地上,他的血染了我滿身。

我被嚇得失了魂,都不知道自己淚流滿面:「求求各位官爺,救救他,救救他。」

一輛馬車在不遠處停下,車夫掀開車簾,自裡面走出一個清瘦颀長的人。

15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聽到穩健的腳步聲停在我身側,帶著憂慮的嗓音響起:「此處剿匪一事該提上日程,先為傷者止血。」

官差領命,從我懷中接過已經昏厥的夏生,他的後背上有一道刀傷,從肩胛骨貫穿到腰際,血肉外翻。

我不敢多看一眼。

坐在地上,腿腳軟得站不起來。

一方手帕出現在我眼前。

「姑娘可有受傷?」

我眨落眼淚,忽然發覺這道溫和的聲音極為耳熟。

抬眼看過去,是一張稍顯病弱的臉。

我怔了半晌,瞬間別開頭,接過那方手帕擦拭自己的臉。

「無事,大人不必擔心。」

「姑娘也是好運,我家大人赴任,剛好途經此處,才能救得了你們。」

有一個官差這麼說。

我垂著眸子道謝。

李秀才也考上了?

我悄悄打量,他對我微微頷首。

看樣子並沒有認出我。

我松了口氣,看來這幾年養尊處優沒有白養。

「姑娘要去哪裡,若是順路,不妨與我一道,你一女子在外,太過危險。」

我看向臉上毫無血色的夏生,點了點頭。

李鳴滄分了一個官差替我駕車。

到了鄰鎮,李鳴滄前往府衙,我將夏生送進醫館,找角落裡的乞兒散布山匪攔路殺了一個年輕女商的傳言。

這個鎮子離繡坊沒有很遠,或早或晚,這個消息能傳到那邊去。

將事情辦妥後,我回到醫館,伏在夏生的床頭,疲憊地睡過去。

我從未見過這樣血腥的場景,一日的驚嚇讓我一直想要嘔吐,額角也脹痛得厲害。

醒來後嗓子幹啞得厲害,頭疼欲裂,渾身酸痛。

我躺在床上,醫女在給我把脈。

「姑娘受驚起熱,憂思過多,好生歇著吧。」

我道謝後閉上眼睛,頭疼得很,不僅是身體上的痛苦,還要思慮以後。

夏生為我擋刀,命懸一線,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李鳴滄成為這裡的父母官,保險起見,我也不能在這裡逗留。

還要去換新的身份,再去找娘。

樁樁件件,最終在我昏沉的腦海裡形成怨念的一句話——

凌衍,你找我幹什麼?

16

病中睡不安穩,盜汗多夢。

我好像夢見了風雪中的凌衍,他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

走過之處,雪地上留下一串血腳印。

他向我伸手:「雨姝,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於夢中驚醒,醒來心跳得厲害。

我捂著心口平復,腦海中還能隱約浮現凌衍幽深的視線。

緩了一會兒,我拍了拍臉清醒,醫女進來跟我說,夏生醒了。

我拖著病體去看他,身上無力得很。

他趴著,後背纏著厚厚的紗布,還能隱約看見血色。

他的視線緊緊盯著我:「小姐,你受傷了嗎?臉色為什麼這麼差?」

我坐到他的床頭,無奈地笑了:「你差點就沒命了,還有心關注我臉色差不差?」

他蒼白的唇抿緊,臉上盡是懊悔:「我沒有保護好小姐。」

大夫說虧得夏生體格健壯,那一刀若是落在別人身上,沒因流血而死,也逃不過發炎起熱。

我倒了杯溫水給他。

當初隻是給了他一條去路,對我而言隻是一句話的事,哪裡想到會讓他以命相報。

「現在你已經不是我的伙計了,我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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