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似是為了證明給我看,第二日,婆母便指使管家帶著浩浩蕩蕩的人,要將「沈小夫人」院子的物件搬空。

程無雙穿著月白小袄,披著火紅的狐裘,梗著脖子站在冬日的枯樹下,像一枝綻放的傲雪梅。

「我看誰敢!你們這是強闖民宅,我可以去官府告你!」

管家皮笑肉不笑地應道:

「都是我家侯爺的產業,該如何處置,自然由不得外人置喙。」

「是我拿銀票買的,該是我的產業才是。」

「您尚且不是自由身,如何來的身份置辦產業?老夫人說了,動了官府就不體面了,讓您好自為之。」

程無雙怕了沈老夫人的潑辣與粗俗,不敢貿然接話。

管家便越發放肆,拱著手卻噙著冷笑:

「您的狐裘是夫人的嫁妝,也勞煩您物歸原主!」

可惜了那狐裘,還沒穿熱,也被嬤嬤剝了去。

「燒了吧,一股子騷狐狸味兒,夫人犯惡心。」

程無雙帶著屈辱,換了一件發白的披風,站在風中瑟瑟發抖。

隻沈如琢被姚姑姑攔在了府裡,她的苦情戲無人相應。

我正坐在對面樓上看好戲,卻被程無雙瞧見了。

她咬著牙趕了過來,雙目通紅死死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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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羞辱我,是想趕我走?」

「好,我走給你看。且看如何給侯爺交代!」

「哦,隻要你不死,我總有得交代的。」

她冷冷看了我一眼,當日便帶著小小的包裹,揉著眼角要離京。

被她貼身丫鬟請來的沈如琢將其攔在了大街上:

「你要去哪裡?離了我,你一個弱女子還能如何!」

「就知道你要受委屈,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

程無雙抹著眼淚,我見猶憐:

「雙兒是多餘的,不該出現在繁華的盛京,就讓雙兒哪裡來回哪裡去吧

「總歸卑賤之軀,即便是街邊乞討也是能過活的。侯爺為了雙兒如今裡外受氣,雙兒實在痛心。」

「雙兒走了,侯爺定要保重身子,回府後更要和夫人好好過日子,莫要再記掛雙兒,也莫要再惹夫人生氣。」

說罷,程無雙決絕地轉身,還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留下一個孤獨又無助的背影給了沈如琢。

沈如琢終是紅了眼眶,將人一把攬進懷裡:

「你走了我的心也跟著你走了,留著行屍走肉在沈家又有什麼意思!」

「別走了,為了我,留下來,好不好!」

二人又開始抱頭痛哭,演足了生離死別情意難斷的悲傷。

惡心人不見夠,程無雙甚至挑釁地抬眸對我抿唇一笑。

可當我身後浩浩蕩蕩權貴家的大小姐們為她賣力鼓掌,高聲叫好時,她震驚得恨不能當場昏死過去。

「今日茶點我請了。」

「下次有這種免費的好戲,還請我們看!」

沈如琢冰冷的眸子狠狠落在了我身上。

我鼓著掌誇贊道:

「侯爺不愧是捧過戲子的人,演得好!」

他丟人現眼了一回,氣得目眦欲裂,卻不敢當眾和我撕破臉。

程無雙在人前做了回下作的戲子,被嘲笑得氣病了一場,沈如琢人不離身照顧了七日,第八日便跪在了沈父沈母身前:

「霜兒有了身子,我必須給他名分!」

「沈家的孩子,總要認祖歸宗的。」

5

前些日子還萬分堅定站在我一邊的婆母,在聽到程無雙有了身子以後,神色松動了下來,猶猶豫豫看我臉色。

「男人三妻四妾也屬正常,何況我沈家的骨肉如何能流落在外。」

「總歸是要叫你母親的,那賤人又算得了個什麼。」

「阿寧,太過執拗對護國公府的名聲到底不利。」

當初沈如琢求娶我,父親母親終究介懷他心中有人,恐我受委屈時。

沈母亦是差點將胸脯拍爛,賭咒發誓保證對我比親生女兒還親。

可不過五年,她便忘了自己的承諾,早就動了給沈如琢納妾的心思。

「雙兒單純,不比你心思沉重。隻需給她個正經名分,分她個小院,她便會帶著孩子安安生生過日子,威脅不到你什麼。」

「擔個妒婦的名聲,於你也是不好的。你我夫妻一場,不必因為一個外人鬧得如此難看。」

我抬眸看了沈父一眼,他依舊提著鳥籠子,啾啾啾地逗著小黃鸝,對眼下的焦灼,置若罔聞。

那黃鸝鳥住的是金絲楠木底的籠子,吃著鹿肉糜,飲著山泉水,比人都矜貴。

沈家靠著我謝家的勳貴過得太安逸了,竟將從前的艱難都忘得一幹二淨。

可我,不是天生給人當管家的。

我衝著這一家人冷眸深深一笑:

「好啊!讓她進門就是。」

「選擇是自己做的,不後悔便好。」

我起身離去,順手拉上了我的沈意。

他躲在朱紅的柱子後面,巴巴地看著沈家人如何為難著他的娘親,又如何看重著那個還未顯形不見得能落地的孩子。

「意兒莫怕。」

「母親這裡,意兒永遠是我的最愛,亦永遠不會被任何人代替。」

6

沈家歡歡喜喜忙著為新人收拾布置院子的時候,我請了五個掌櫃的,盤算著過去五年的營收,以及,攤在公賬上的銀兩。

姚姑姑見我動了真格,好言相勸:

「區區妾室,不足為懼。」

「我在太後身邊伺候過許多年,有一萬種方法讓她死得無聲無息。」

「夫人何必……」

看著垂著頭逗弄螞蟻的沈意,我才心中一酸。

我知一大早他便捧著受了先生誇獎的課業去找了沈如琢,可沈如琢忙著給程無雙和她肚裡的孩子做花園,沾滿泥巴的手隨意將宣紙扔在了一旁,便將沈意打發走了。

沈意帶著滿腔雀躍而去,卻兜著一筐失望的眼淚而歸。

可他怕我傷心難過,硬是忍著委屈一個字沒說。

「我能將就,是因為我需要等。」

「可意兒不是!他人生裡不該總是失望。」

我將意兒看的那樣重要,重要到除了我的院子,哪裡也不許他去,可麻煩偏偏還是找上了他。

程無雙打著來為我問好的幌子去了我的院子,彼時我正在鋪子裡對賬。

她便將主意打到了意兒身上。

一壺熱茶,被她打翻在了意兒身上,她卻驚叫著躺在了地上,哀嚎著腹痛不止,汙蔑意兒傷了她。

待我聞訊趕到家時,除了姚姑姑抱著強忍眼淚的意兒。

沈如琢和沈母,拉著府醫,都堆在了程無雙的院子裡。

沈如琢甚至放下狠話,若姨娘肚子的小公子有了異樣,我院子的人都要拿去填人命!

小公子?

我活生生的沈意他們視而不見,倒是對沒出來的那坨肉當成了心肝!

「那邊說受了驚,正在問診。」

「侯爺……顧不上我們院子!」

看著意兒腳上亮堂堂的水泡,我再也抑制不住滿心的憤恨。

「回府!」

7

年底的街上車水馬龍,我卻坐在車夫的位置上,揮著馬鞭,將馬車趕得飛快。

一路上,引起了驚呼無數。

待到了國公府,我才大張旗鼓地抱著受傷的意兒大聲呼喊:

「父親救命!」

「快請太醫!」

門外圍觀者眾多,見我火急火燎衝回府中便叫了太醫,便猜測到了七七八八。

一陣手忙腳亂問診開藥以後,太醫被攔在府外,被問出意兒因妾室被燙傷,卻在沈家未得醫治的消息。

一時間,引起滿京城的轟動。

誰人不知,當初意兒出生之時,父親與沈家,為了他將來是承襲侯位,還是頂我父親的護國公之位,鬧到了養心殿。

最後還是陛下和了稀泥,隻說等意兒長大後自行選擇,雙方才作罷。

彼時,誰人不豔羨沈意。

可如今,誰人不同情沈意。

護國公的眼珠子,被沈家妾室算計,又被沈家輕視。

逼著朝陽郡主,親自趕著馬車回國公府求救,才保住了一身的好肌膚。

穩定了沈意後,我才將沈府的狀況以及我的打算和顧慮,一股腦兒倒給了父親母親。

原以為他們總歸會長籲短嘆以後勸我隱忍一二,卻不想父親提了槍就要殺去沈府,為我爭個和離,再廢了沈如琢半條命。

「父親息怒!」

「皮肉傷養養總會好的。傷了我意兒,我是要讓他們傷筋動骨血債血償的!」

父親見我有了打算,頓了半天,才嘆了口氣:

「不必受委屈,過不下去了就回來,國公府的長槍永遠豎在你們母子身後。」

「要是….…唉」

清冷的月光落在父親的臉上,將他的遺憾、我的心痛照得明晃晃。

我回府了半日,沈如琢才差管家來接。

「侯爺說了,公子少不更事,輕罰一下便算了。」

「隻夫人管教不嚴,該交出管家之權,抄女則,靜思己過!」

我一碗熱茶砸到了他臉上,壓著滿腔憤怒吼道:

「滾!」

管家灰溜溜走了,沈家再未有一人來過問過沈意的傷。

「虎毒不食子,沈家竟如此絕情!」

我抱了抱母親,沈家的絕情,才能讓我絕義!

第二日,沈如琢在朝堂上被言官彈劾寵妾滅妻,殘害嫡子。

我年邁的父親更是跪在聖駕前,要求和離。

聖上疼我,可也不敢開御賜和離的先河,便要發落了蛇蠍程無雙平息我的憤怒。

那時的沈如琢才在太醫的陳述中知曉,我的沈意被燙成了何種模樣。

可他跪在聖上跟前,卻是為程無雙求情,連帶她被罰的十杖,亦是由他來替。

父親對他滿是失望:

「老夫錯了,當初就不該將我阿寧送進沈家!」

他忽然抬頭,見父親身上帶著殺意,才堪堪住了嘴。

可他寵妾滅妻的罪名,終是落到了實處。

8

沈意腿腳受了傷,整日躺在床上聽我講故事,一雙大眼睛卻總在往門外探望。

我心下一動,放下書,認真問道:

「你很想他?」

他怯怯地垂了眸子。

「我說我想父親,母親會不會因此傷心。」

鼻頭一酸,將他的小腦袋抱在懷裡:

「不會!」

「我的孩子,他是自由的。他可以想任何人,也可以不想任何人。」

「愛和恨,他都是自由的。」

「那……他可以來看我嗎?」

我緊緊攥住的雙手泛起了青白。

傻孩子,不是母親不給他看,是他不曾想要來過。

他若心中有你,母親何至於走到如此境地。

那日傍晚,沈母帶著厚重的禮物來了,為挽回他兒子的名聲。

道歉的話說了一籮筐,父親母親總是淡淡的。

「意兒你可以去看看,禮物便帶回去吧。」

「帶著我孫子的血肉,我看著都心痛!」

沈母面色一僵,卻不敢反駁。

看到沈意敷著藥的腿腳,她才捂著帕子發抖:

「竟傷得如此之重!」

「她不是說並未傷到嗎?她……」

她說不下去了,程無雙的用意,哪怕遲鈍如她,也能輕易洞悉,何況精明的沈如琢。

「阿寧,母親……」

「母親不必多說!侯爺畢竟出自你的肚子,你偏袒他也是自然。」

「但意兒也是我的骨肉,我愛子的心,母親能體諒吧。」

她要求和的話被堵住了。

沈母走後,沈意小心翼翼試探著開了口:

「母親,我的紙張沒帶!」

「國公府有!」

「我的先生呢?」

「可以再請!」

「那……」

「你想回去?」

他心虛地看了我一眼,又紅著眼圈點了點頭。

我心一軟,忍不住怪自己太心急了些。

雖機不可失,但意兒畢竟是孩子,侯府對他而言才是他長了四年的家。

突然離開侯府,與他最親近熟悉的人分別,他不習慣,也不適應。

父親母親知我左右為難,既疼惜愛女,也心疼外孫。

「你如何選擇,父親母親都會無條件支持你!」

何其幸運,我總有父母兜底。

若是意兒也有,該多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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